日期：2014-07-18 09:13:57
　　（6）
　　在中村大厦一楼的电梯前，叶舟被一群老职工堵住了。大家个个手上拿着一叠医药费单据，哗啦哗啦抖着，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自己的艰难，要求报销。
　　老人们似乎比昨天的青壮年懂礼，一口一个叶经理地叫——叶舟是上级机关红头文件任命的总经理，称“叶总”名正言顺，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偏要叫他“叶经理”？若论人情世故，从来只有抬高身份恭维人的，哪有曲意降格以称的？“叶经理”比“叶总”还多一个字，舍少就多显然也不是为了图方便。也许是叶舟太年轻，太白净，看上去缺乏总经理的威严的缘故吧，或者是宏安公司这些老人觉得自己资格老，可以见公司领导高三分的缘故，总之他们就是这么喊的。非常之地出非常之人，非常之人有非常之理，常人难以揣度。

　　叶舟跟老职工们解释，说大家的要求是正当的，但是请给我一些时间，我刚来，还不了解情况。
　　话没说完，老头们就激动起来了：
　　“你不了解情况，我们跟你汇报！”
　　“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这下叶舟明白了，这个宏安公司，看来是有其少必有其老，或者是有其老必有其少！眼前这帮人，年纪是不小了，觉悟却不高，他们一定是听说了昨天职工大闹职代会的事，以风作邪，趁火打劫来了。
　　日期：2014-07-18 09:18:20
　　歪风邪气向来是有样学样的，昨天输了一阵，如果今天再输一阵，类似的冲击可能会一波接一波，那自己很可能尚未进入角色就必须弃权出局。想清楚了这点，叶舟的强硬个性一下子冒了上来，他严正警告说，昨天闹事的人将会受到严肃处理，希望大家不要学坏样。
　　结果老头们愤怒了：
　　“我们找公司解决困难怎么成了学坏样呢？”

　　“难道我们是在做坏事吗？”
　　“你什么水平？”
　　水平问题又被提出来了，昨天是职工代表，今天是老同志。一群最没有水平的人，却最喜欢谈水平，仿佛说别人没水平，可以彰显自己多么有水平似的。水平，你们在会场无理取闹是什么水平？大清早堵截老总又是什么水平？显然，这是一群不可理喻的人，不值得尊重。想我叶舟一个人读过的书，说不定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就你们也配跟我谈水平？
　　叶舟想打发这些人，在电梯前放下一句狠话，“如果你们不怕处分，就跟我上楼！”结果六七个老头一声不吭全拥进了电梯，无一人退缩。
　　唉，一个人威信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说好话没人听，说狠话没人怕，说轻了不顶用，说重了招人反感，总之别人如果不把你的人当一回事，也就不会将你的话当一回事。
　　日期：2014-07-18 09:19:58
　　叶舟等于是被一群老职工押送进办公室的。今天时间还早，管理人员没上班，此刻他比昨天还孤立。

　　总经理室一共只有三把椅子，他坐了一张，剩下两张不够大家坐，所以老头们坐的坐，站的站，有的还不停地走来走去。清晨正是头脑清醒好处理事务的时候，现在却乱哄哄的，什么也干不了，叶舟真是要多烦有多烦。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辈子何曾狼狈到这种地步？”他心中不禁泛起一层苦涩。
　　“叶经理，你帮我看看，多少解决一点！”看到叶舟不说话，老职工开始了直接进攻。汪爹——也就是汪金的父亲——率先将医药费单据推到了叶舟面前。
　　叶舟顿时心生一计，拿起单据来翻着，问道，“一共多少钱？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他决定先拖延时间，等管理人员上班再说。
　　叶舟这一问，仿佛云端里射出一缕阳光，让老头们看到了希望。汪爹立即打开了话匣子，从头说到尾，从东说到西，滔滔不绝……
　　日期：2014-07-18 11:07:42
　　叶舟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眼盯前方，手机械地翻动着发票，心中却在琢磨一件事——等下研究处理昨天的闹事者，要不要将这几个老头一锅煮？如果处理，是七个人通杀，还是只处理为首的？为首的是谁呢？他扫视了一圈，似乎不好判断。既然汪爹第一个出头，就是他了。这老东西一定会不服，哼，不怕你不服，就是要你不服。杀鸡儆猴，冤杀有冤杀的意义。问题是，穆书记和培哥会不会同意呢？连少带老一次处理这么多人，管理人员有这个胆吗？

　　叶舟正想得出神，忽然发现没声音了，原来汪爹已经讲完了。叶舟放下他的单据，拿起另一叠发票，“这是谁的？”
　　立即有人答，“我的！”
　　叶舟边翻边问，“多少钱？什么时候的？”
　　于是对方又说开了……
　　就这样，谈到第四个的时候，外面走廊上有了动静，估计是管理人员上班了。叶舟说了声“稍等一下”，起身走了出来，看见是小吴，于是告诉他通知全体管理人员，上班后立即到会议室开会。
　　叶舟返回办公室，假装继续听大家陈情，当最后一个老头差不多说完的时候，小吴报告说人来齐了。叶舟起身就往外走，老头们一时不知所措，大清早说得口干舌躁，领导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这算怎么回事？于是叶舟往会议室走，他们也跟着走。
　　日期：2014-07-18 11:08:59
　　叶舟此时已改变了主意，觉得今天放过这几个老家伙算了，都是些可怜人。他们在公司干了一辈子，现如今连看病吃药的钱都一拖几年报不了帐，有情绪也难免，公司确实亏欠了他们。何况今天早上他们只是开始有点令人不快，后来我略施小计便安抚住了。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几个小钱，到时候每人打发几百块应付一下，剩下的今后再逐步消化吧。

　　虽然有了主意，叶舟暂时却不便表态，因为公司究竟有多少类似情形，总共拖欠多少医药费，他心中没谱。钱的问题必须慎重，因为民众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没有反倒不要紧，如果照顾一批而不管另一批，那是要闹翻天的，所以一碗水端平至关重要。叶舟在管理岗位干了十年，深知此理。
　　叶舟走进会议室，职工们停在门口张望。穆书记看见一群人尾随而来，立即起身走了出来，半带责备的语气说，“怎么一大早又来了？你们总要给叶总一点时间嘛！逼得这么紧怎么行？”
　　又是老穆出面解围，叶舟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激，但他不动声色，径自走到会议桌上首坐下。
　　日期：2014-07-18 11:10:01
　　宏安公司的会议室有两种布局，机动安排。平时中间是一张椭圆形会议桌，可以坐十来人开圆桌会，同时靠墙放着几十把折叠椅——就是今天这个样子。开大会时便将椭圆形会议桌的中间部分拼成主席台，将两头的半弧形部位抬走，将靠墙的椅子摆在中间——昨天开职代会就是这种格局。这些都是公司鼎盛时期的遗产，桌椅现在都现出残破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