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这自认为在一本没什么文化的八卦杂志中露了一手的兄台,知道其所用的“爱屋及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真正含义,以及有着怎样的来源后,恐怕会从此将其放入绝对的禁忌之中。
因为这是一个关于屠杀的成语。
公元前一千年多一点的血色下午,从今陕西一带杀过来的西周大军,在牧野之战中击溃了殷商王朝的阻击部队。随后,这支被后来的大多数学者宣扬为正义之师的部队,气势汹汹的杀进了当时华夏最富庶的都市——朝歌。一番残酷的烧杀抢掠之后,对突如其来的胜利与破坏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周武王,突然想起他还得收拾残局,还得处置已成为俘虏的众多殷商子民。
于是,他先问了被尊称为“尚父”的姜子牙,此公的回答是:
“臣闻爱其人者,兼屋上之乌;憎其人者,恶其余胥;咸刘厥敌,使靡有余,何如?”
——我听说爱一个人,连带着其所居之所上面的乌鸦都会爱;而恨一个人,则连带着其憎恨
其仆从。将敌国(殷商)的人全都杀干净,一个也不留,怎么样?
实在难以想象这会是《封神演义》中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半仙姜子牙所说的话。考虑到这段记载的出处乃是西汉学者刘向所编纂的《说苑》,而《封神演义》却是明朝玄幻小说家许仲琳所神搞,唯有宁愿相信这毒辣的话便是姜子牙说的。
分析一下这毒语,其字面的意思,便是爱屋及乌的最早来源,只不过,多了一个“恨屋及什么”。而这种爱憎情绪与屠杀殷商子民之间,有一个潜在的逻辑,姜子牙并未完全道出。
我们恨殷商的君王帝辛(西周污称为纣王),那么我们就该杀掉他所有的子民。
姜子牙乃是负责西周军事工作的幕僚,亦是西周大军伐商的第一前线指挥官,仅从这场战争的西周大将说出如此一番恐怖的话语,就足以断定一件事情,推翻许多谬论。
西周伐商,不仁义,很残暴。
颇为深邃的事情,还不止于此,爱屋及乌,只是一个引子。
因为一向对姜子牙言听计从的周武王,在听了姜子牙一番爱屋及乌的恐怖主义建议后,意外的选择了无视之。
“王曰不可”(《说苑》)
更令“尚父”郁闷的是,周武王又接连着传召了两个重臣;还对第二个重臣的建议大加赞赏;而且,这两个重臣都是周武王的兄弟。
“太公出,召公入,王曰:为之奈何?召公对曰:有罪者杀之,无罪者活之,何如?王曰:不可”
“召公出,周公入,王曰:为之奈何?周公曰:使各居其宅,田其田,无变旧新,唯仁是亲,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武王曰:广大乎,平天下矣。凡所以贵士君子者,以其仁而有德也!”
召公,据史记记载,乃是与周武王同姓,“召公奭与周同姓,姓姬氏”。考虑到那个时代王族姓氏的权威性以及不可乱取性,此公很可能是周武王的老爸周文王的庶子,可算作周武王的兄弟。而周武王不问别人,要问这个血统上其实有些卑微的召公,除了表明后者开始在决策层中占据重要位置,亦表明姜子牙分量的下降。
只是,按照《说苑》的记载,召公提出的政策也不合周武王之意——“有罪者杀之,无罪者活之”——两国交兵,各为其土,你要怎么个定罪法?人家保卫家园也有错?召公的建议,似乎比姜子牙那毫不掩饰的屠杀仁慈了不少,实则也是混蛋透顶。怪不得我们“仁义无敌”的周武王对之亦不感冒呢。
最后来一个周公。
这人就厉害了,不用《史记》记载了,在《史记》之前的时代,他就已经是各家各派所歌颂的超级大圣人,如孔圣人便认为自己因为衰老而很久没梦到周公了“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在虚名之外,此公生前所拥有的权势,更是大到惊人——西周王朝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处于他的实际统治之下,美其名曰“摄政”。
这样一个重磅级的人物,怎么也不能说出姜子牙那般没内涵的话,亦不能学召公的无智慧,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冠冕堂皇的仁义之辞,只能让他来说了。
而且周武王还必须对这符合其仁义标签的大道理进行一番夸赞。
指不定,刘向如许仲琳一般,也是在瞎说。
只见那周武王此后不知为何,忧心得睡不着觉,结果因此而与世长辞了(不排除非正常死亡),“王至于周,自夜不寐……武王已克殷,后二年……武王有瘳。后而崩”。再之后,周公上台“摄政”,开始了所谓的平叛战争,杀了不知多少殷商子民,毁灭了不知多少殷商文化,以至于此后的学者,无一不认为华夏文化乃是自周文化为起点。
因为殷商文化都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若刘向没胡说,那就是周公在胡说,而且是十分阴险歹毒的胡说,恐怖不亚于姜子牙、召公之流,却以仁义作掩护,大权一到手,就开始搞蓄谋已久的大屠杀。
他才是爱屋及乌的人呢。
这,还不是“爱屋及乌”那深邃而残酷之背景的一切。
在击败殷商王朝之前,被周武王当老爸一般对待的姜子牙,为何在击败殷商之后,迅速的失去了影响力?
与之对应,在击败殷商王朝之前,甚少出现在史书记载中的周公、召公等人,又为何突然成为政治活动的重点了?
《史记》记载称,击败殷商王朝之后,姜子牙被封到了今山东一带,“于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于齐营丘”——其所开创的诸侯国,也就是后来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
从齐国的历史看,似乎当初姜子牙是到了块宝地,得了块肥肉。
实际上,周武王是将其发配到了一片险恶的敌对势力控制区——彪悍的东夷人的地盘,让其自行解决如何去那里当诸侯王的问题。
这叫什么封赏?
结果,姜子牙刚到所谓的封地,就开始了战争。
“东就国,道宿行迟。逆旅之人曰:吾闻时难得而易失。客寝甚安,殆非就国者也。太公闻之,夜衣而行,犁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
而周公和召公呢?
“自陕以西,召公主之;自陕以东,周公主之”
最肥的土地,都让他们给分了。
在其后的所谓平叛战争中,姜子牙,前西周第一前线指挥官,也完全从各种记载中消失了,似乎他自从被丢到那块东方的“宝地”之后,就再也没管过中原地区的事情了。
这大约就是那个爱屋及乌发明者的最终结局吧。
额外的故事,乃是关于爱屋及乌的另一个主角——乌鸦的冤屈。
这种鸟,因为其一身黑色装,以及偶尔会吞食腐肉的习性,而被很多的国人视为灾难的象征。这种传统可能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因此《说苑》中姜子牙的爱屋及乌之意,实际上是爱一人,连带着住在其屋上无比讨厌的乌鸦都会喜欢,以此来强调那爱的程度,以及下文所指恨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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