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7-31 08:03:27
　　（　三十二　）
　　一下子回来这么多人，把我婶子孙巧珍高兴坏了，也忙活坏了，先是舀水，找新毛巾，站在旁边盯着我们每个人都洗了把脸、擦了把脸，然后又忙活着去烧水、沏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热腾腾的茶水了，这才坐下来，拉起洁若的手好一阵瞅，问这问那问了个遍，说起一个人在外边的不容易，说到维维，就有点带哭腔了，又拉起小皮的手仔细地端详，说这闺女出落的，画上走下来的人一样。老四说，这是我的秘书兼司机兼公关部经理。婶子不高兴了，说，这么俊的闺女给你当秘书当司机，咱家还姓林嘛！轮到我了，过来抚摸着我的脸颊说，子龙怎么这么瘦，比清明回来上坟的时候好像又瘦了一圈去，都新社会了，不会缺着你吃的喝的吧？我说，啥也不缺，就是吃啥也不长肉，没办法，人家都羡慕我瘦，我倒想胖，可就是胖不起来！又问我，去卫生院看看了吗，不是得了胃病吧？我说，放心吧，婶子，一半会死不了，从小胃就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婶子说，这身上有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虎子，回去你就陪你大哥去卫生院，一定找大夫挨个地给他查查。老四低头弯腰抪拉袖子，说，喳，谨遵母亲大人的指示，明天就拉上大哥去医院，找最好的专家，开最好的机器。说完，把手里的书稿清样双手举过头顶，说，请母亲大人审阅！

　　打开书稿，只见那一页页印上去的剪纸，形状上有圆的、方的、菱形的、桃形的、石榴形的，图案上有龙凤、鸳鸯、喜鹊、蝴蝶、花草、普天同庆、连年有余、金玉满堂、福、禄、寿、喜、财、八仙、寿星，等等等等，用途上有窗花、喜花、鞋花、礼花、门笺、香篆，等等等等，颜色倒是就一种，都是大红的。翻着看着，婶子的脸也慢慢被染红了，让我想起来她和叔叔成亲的那天，她坐在炕沿上那付又高兴又娇羞、没处躲没处藏的样子。

　　我说，“洁若，等维维出来，哪里也不让他去，就让他回村里来跟咱婶子学剪纸吧！”洁若赶紧说，“婶子，行吗？”我一直没敢给孙巧珍提我和周洁若离婚的事，怕她骂我洋饱、作孽。婶子说，“这有啥好学的，又不能当饭吃！”老四说，“娘您可别自个瞧不起自个，这可不仅仅是门手艺，能卖饭吃，这还是门艺术呢，珍贵的艺术！”婶子说，“你娘不懂啥艺术不艺术，倒是维维这孩子，成了咱们林家他这一辈的单苗独丁了，打他小我娘俩就格外投缘，他就愿意跟着我吃跟着我睡，洁若啊，子龙啊，不是婶子说你们，都让你们两口子给惯坏了、调教坏了，本来多好的孩子啊，现在可好，跑监狱里去了！只要你们愿意，维维出来，你们就给我送回来，现在外边那么乱，那里也别让他去，就回来跟着我，让我慢慢地摆弄他，该掐枝掐枝，该打叶打叶，该去刺去刺，早晚摆弄出个规正样来，再给你们送回城里去！”我赶忙说，“婶子，您可千万别想着把维维给我们送回去，洁若常年不在国内，我更弄不了他，就让他一直跟着您、陪着您，就当他是虎子的亲儿子、您的亲孙子，给您养老，给您送终！”

　　周洁若跪在我父母的坟前放声大哭，惹得在附近地里干活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来往这里看。老四和小皮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硬架着她上了车。
　　小皮开着车上了大坝，四个人都不吭声，她就打开了CD，放着一首我叫不出名字但又分明很熟悉的曲子。走了一会，隔着车窗，我忽然看到了路边上一对正在倚着树歇息的老两口，就对小皮说，小皮，停停车，我下去抽颗烟！没等小皮反应，坐在副驾驶上的老四突然来了句，你想抽就在车上抽呗，又没人挡着你！我说，老四，你吃枪药了咋的，我下去抽颗烟管你啥事？老四说，爱干啥干啥去，别忘了，大嫂还要赶飞机呢！周洁若说，让他下去吧，时间还早，来得及！

　　我下车点上烟，又抽出来一支，凑到那老头面前，说，大爷，来一根！老头朝那边的老婆婆努了努嘴，笑嘻嘻地说，她不让！那老婆婆听到了，说，你看你，就没根烟卷长，还想吃烟呢！老头两手一摊，对我说，俺说是吧！年轻时抽旱烟袋她不管，这上了岁数想尝尝烟卷的滋味了她倒管紧了。我把烟再插进烟盒，问，这是干啥去了，走亲戚？老头说，赶集，人家就爱赶集，打年轻就这样，这么大岁数了还是整天到处蹿，集老婆，集老婆，一集不赶急恼煞！老婆婆说，你不愿赶，就别整天跟着啊，谁稀罕你跟着了！我对那老婆婆说，大爷这是为你好啊，不放心你一个人出远门！老婆婆说，他呀，人小鬼大，糟烂肠子倒是有几根，谁知道他整天胡想些啥呢！然后问我，听口音，你也是近处村里的人吧，回家看老人了？我说，河东乡枣林村，回来给我父母和叔叔上坟。老婆婆问，你贵姓？我说，免贵姓林。老头站起来，抪拉抪拉腚上的土，说，老婆子，快晌午头了，咱们往家走吧！然后过来，把那老婆婆扶起来，两个人颤巍巍地走了！

　　我把烟头扔掉，回到车上。小皮说，过瘾了？我说，嗯，过瘾了。小皮，你知道刚才那老头老婆婆是谁吗？小皮说，谁？我说，李翠莲！陈耀邦！小皮差点蹦起来，说，什么什么，你咋不早说？我学陈耀邦的样子，朝着老四努了努嘴，笑嘻嘻地说，他不让！周洁若坐在旁边自言自语着，该见的都见了，一个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