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林维扬临终之前真地没有想到周复会是那种拼却了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去信守诺言的性情中人,又或许,这一切他也想到了,但世间万事,只求无愧于心,凡事尽心即可,很多时候,也确实难说得很。周复自是顾念允诺,愿意终其一生地去照看他妹妹,但世上的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或许早已注定,也许真地不用太过勉强自己。
日期:2012-02-17 21:21:14
念想着林维扬先前的话语,周复似乎也想明白了之前大胡子卜中奇为什么刚一见面就谎称他是伊夫拉德哨兵的原因。卜中奇显然也是林维扬口中所提的什么邪教真主党人,他由于经常带同伙反复越境而被林维扬有所怀疑,于是便选择了自己作为他掩护同伙的幌子。
回想自己先前与卜中奇的对话,周复原本自认为并无闪失,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发现了不对。世事艰辛,处处是祸,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小心,哪知短短几句话语就被这大胡子听出了破绽。
而卜中奇假托别的哨卡之名来行骗自己,很可能从一开始他就用心不善,蓄意利用自己过后就随即灭口,而即便其中有所闪失,常人对边境并不熟悉,轻易也摸不到具体地方来,再去寻仇之时也只会冲着伊夫拉德哨所的名号去找他,那自是寻他不着。
周复回想这短短的半天,自己又在生死线上绕了一圈,暗叹人心果然难测,林大哥自然是好人,可他临终前也曾怀疑过自己,而那大胡子卜中奇,自己跟他无冤无仇,他却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着利用自己。想得久了,徒增感伤,周复低下头来细看林维扬托付的物件。
打开袋子一看,最外面是一张照片,一个形貌颇为秀丽的女子跃然其中,由于先前在林维扬桌上曾见过他妹妹的样子,而照片中的女子不仅年岁稍长,而且容貌气质也均与先前全家福中的红衣少女大不相同,显见并非他妹妹。
周复再看袋中其余之物,两封信件和另一个没封口的牛皮信封。其中一副较新的信件封面上写着“林逾静”的名字,估计是写给他妹妹的,另一个揉得很旧而且较厚的信封像是保存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寄出的样子,信封表面上也只能模糊着辨识清楚一个“居”字,后面尚有两字,可能是由于字迹过于潦草,却是始终无法辨认。此外,另一个没封口的牛皮信封里是一张存折,林维扬临终前并未提及,但自是一并带回交给他妹妹了。
回想与林维扬从初见到相识,仅仅半天不到,就已经幽明异路,人鬼殊途,再想到他临终前的谆谆托孤,周复心下感慨万千。他将林维扬和被林开枪打死那个吉尔扎伊人的尸身搬到房间外面,看着屋外已是繁星满天,山风乍起,和着两人的尸身,顿觉阴风阵阵。
林维扬自是一直对自己颇存良善,而那个死去的吉尔扎伊人虽是敌族之人,但人死仇消,自己也无意糟蹋他尸体。周复按着自己家乡的风俗,将那个吉尔扎伊人素服敛衣,随手在地下掘了个坑,就地葬了。想着总要给林维扬的妹妹一个交代,便按着汉人的习俗,生起柴火,将林维扬的尸身火化了。周复口中喃喃有词,林大哥,你安心去吧,我一定不辜负你心愿,替你照看好你妹妹。望着渐渐燃起的火焰,顿觉心中空荡荡的,仿佛自己的身子也一并随着火焰成灰成烟……随后,周复找了个小瓦罈将林维扬的骨灰装了起来。
回到屋内,周复找了几件汉人穿的旧衣服,在抽屉里看着挑了一些自己觉着以后或许能用到的杂物,连同尽可能多地带一些林维扬的旧物,一并打成包裹,又将林维扬的骨灰罈包入包裹,不顾窗外蒙蒙夜色,扬长出屋。
日期:2012-02-17 23:25:05
望着眼前峻岭连绵,群山环绕,黑漆漆的夜色中零星点火,更显寒意。周复心下微微有些木然,记着林维扬临终前的嘱咐,沿途东南,踽踰前行。
奔行将近一夜,周复又冷又饿,快到天亮时已经累得再也抬不起脚。正要停步歇息一下,他抬头间却见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地一缕炊烟隔着树丛袅袅升起,周复顿时精神一振,背起包裹向着那个方向狂奔过去,全然不顾眼前迎面刷刷扫来的枯枝乱叶,一阵疾行穿过树丛,终于跑到了山口。
望着山脚下炊烟四起,周复终于看见了前方散落的民居,内心一阵狂喜,激动之余心中却又微微泛起一丝酸楚,不由暗暗低语道:母亲,我终于来到中国了!
进入村落以后,周复经过打听,果然已经进入了中国境内。这里隶属于一个叫做塔什库尔干的塔吉克族自治县,由于地处边境,人员复杂,周复甚至于还能在村子里听到有人讲普什图语。周复心下惊悸,看来也并非到了中国就真地彻底安全了,还是趁早离开这是非边境。
经历了前一天的一番历练与波折,周复的汉语早已说得顺畅自然,只是腔调和口音与一般汉人微微有异,可能需要一定时间来慢慢适应,不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勉强不得。在村子里饱餐一顿后,当日中午,周复便乘车到了百余里外的塔什库尔干县城。
其时中国正兴西部开发之风,政令初兴,百业待举,但由于一贯优厚稳定的民族政策,边疆的经济始终能够稳步持续地发展。即便只是边境上的一个小县城,塔什库尔干城也体现出了大多数中国边境城市的特点。县城虽小,但城区布置错落有致,边防军力外紧内松,政府调控侧重于经济补贴,在财税赋役上并无苛求,因此当地旅游业、手工业欣欣向荣,商贾店铺虽规模不大,但蔚然集中也自成气势,街市上贸易不绝、游人如织,当地的各族人民和平相处、安居乐业。
见此繁华景象,周复感慨万端,早在国内就听闻中国民族团结,国家复兴,隐然已有大国崛起之势,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而我阿富汗何日能有这一天呢?
同样是多民族国家,阿富汗由于常年的民族争端和部落纷争搞得外敌频频入侵,国土沦丧,国内动荡不安,民不聊生。而中国却能够处理好各民族之间的关系,促进各民族经济的同步发展,推动多民族的共同繁荣,从而实现国家的富强和民族的复兴。
家不合,被人欺;国不和,人心离。当年苏联出兵数十万军队入侵阿富汗时,我们都不怕,我们都能够团结一致起来把苏联侵略者赶走。可后来,苏联人走了,我们普什图族人自己却又打起来了……
那这一切到底又谁是谁非呢?不过谁对谁错,我的父母家人都死了,我们杜拉尼部落的很多人都死了,很多吉尔扎伊人也死了,当年他们没有死在苏联人手里,如今他们却都死在了我们阿富汗人自己手中。
终有一日,我也会重返阿富汗。我向真主发誓过的,我要用吉尔扎伊人的血来祭奠父母和妹妹的亡灵,用哈里斯全家的命来告慰杜拉尼部全体族人……那么,我们杜拉尼人和吉尔扎伊部落之间的纠缠与纷争又究竟孰是孰非呢?我真地要杀尽吉尔扎伊人么?他们自然是我的仇人,可他们却也都是阿富汗人,都是普什图族人,他们……
正自沉思,路边一阵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望着渐行渐远的客车,周复顿觉茫然,地处异境,又无明确的目标,自己也不知道该身往何处。眼下首先是要将林维扬的骨灰和遗物送回到扬州交于他妹妹,既然湖、扬两地同属江浙,料也不远,事情一旦了结再到母亲的家乡湖州去看望自己的外公外婆。至于答应林维扬照顾他妹妹等事宜自己也只有尽量去做,到底能否有此机缘,抑或是以后的事情究竟如何去变幻,也非眼下所能料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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