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一瞬间变得紧张,惊愕写在一张张脸上。秦灯儿眼圈红了,韵无真简直气得发抖。尽管程尚非平日说话也不好听,但今天晚上实在过分。在中原,婚嫁之事靠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否则便是不尊礼法,不守人伦,令人不齿。这种事绝对马虎不得。
韵无真回过身来,指着程尚非的鼻子骂道:“混账东西,竟敢对师父如此不敬!简直是大逆不道!还不快向鉴清和师妹赔罪!”
程尚非的脸扭起来,好像在怪笑。他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书呆子。”
韵无真的身子晃了晃。
这下可犯了众怒:“放肆,有你这样和大师兄讲话的吗!”“混账,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快滚!”叫骂之声此起彼伏。
突然间,身后一声怒斥,仿佛响了一声炸雷,压倒了一片喧嚣。二师兄李风雷虎虎生风地从人群后逼近程尚非,脸色十分吓人。秦灯儿吓得藏到了闵鉴清背后。
在零香门中,秦灯儿见了谁都可以撒娇任性,唯独见了李风雷不敢造次。
是该抽身的时候了,闵鉴清暗想。照这样闹下去,恐怕是没完没了。程尚非无论与谁交往,绝对都会不欢而散,今天这事实属正常。他拉住秦灯儿的手,轻声道:“天不早了,夜晚又凉,我带你回去歇息吧。”
话音未落,程尚非阴森森的声音幽灵般飘过:“怎么?想溜——带着你媳妇逃到哪儿去呢?”
听见这话,秦灯儿紧咬着嘴唇,大眼睛已是眼泪汪汪。
闵鉴清只当没听见,低头对秦灯儿微笑道:“灯儿,去睡吧,等一会儿师兄给你捉萤火虫。”
秦灯儿一听有萤火虫,还没哭出来就又笑了。
日期:2013-10-20 00:09:05
待到一切归于沉静,夜色已经深沉得能把周围的一切都染成墨色。雨终于停了,云散开,露出闪着星光的一角墨蓝色天空。风大起来,轻盈地穿厅过堂,掠过灯台,吹得那火光一片飘摇。
闵鉴清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垂着眼睛思索。他本以为自己能够睡着,躺下后却被思绪缠绕。几番辗转后,只能出门散心。
又是往事——我为什么要想着往事?他自问。
很难形容闵鉴清的性格。小时候,大人们对他感到惊异,因为他是个从不激动的孩子。甚至当他尚在襁褓中时,他也极少哭,总是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容易看护的婴儿了。他偶尔会笑,那笑容让照看过他的奶妈们抱起他就舍不得放下。
长大后,他的喜怒哀乐很少表露在脸上。他不爱热闹,却很平易近人。他人缘向来很好,交心的人却不多。除了师父,没人能猜中他的心事,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师父就是有这种特殊的本领,他仿佛能直接看透别人的内心。
他记事很早,甚至可以说早慧。除了婴儿时期的记忆湮没在暗影里以外,其他时候都保持相当的明晰。有些事他也许从未提起,但不代表他不记得。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因为过去很大程度上是用来遗忘的。每当看到闵鉴清低垂着睫毛默默把自己埋在思绪中时,秦骆襄就会长叹一声:“鉴清,你总是想着往事……”
往事……
师父秦骆襄,年轻时英俊无双,诗书礼乐,样样精通;医术精绝,誉满京华。然而面对别人的褒扬,他却总是淡然,并不以此为傲。别人问起,他总会笑道:“今日红颜才情,不过他日蝼蚁之小宴。一切终会成空,不过如此!”
师父心善,从不驱赶屋檐下筑巢的鸟雀,所以闵鉴清小时候能看到巢中的小燕。可是秦骆襄一直没有儿子,当他领回闵鉴清时,简直是如获至宝。秦骆襄对他体贴入微,根本不用乳母插手。这院子里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秦骆襄领年幼的他玩耍的身影。一年后,身影依旧,只是身后又多了个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秦灯儿。
闵鉴清人生的前六年没有童年,但是第六年后,童年便再无阴影。师父从来不摆家长威严,对他的关爱没有尽头。唯一一点小小的阴霾发生在闵鉴清到零香门后不久,那天闵锐登门拜访。六岁的鉴清坐在窗外的草丛中看蚂蚁来来回回,师父和闵锐的对话一句不落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鉴清这孩子,过得还好吧?”闵锐提起他。
“那是自然了,我哪里会让他受一点委屈呢。”师父带笑回答。
“这孩子很聪明。”闵锐道,“在你栽培下,零香门又会出一个才人了。”
师父许久才回答,声音显得迟疑:“可惜啊,他的父母不是汉人,而是西域的夷狄……可惜啊。”
这句话在那一刻深深烙入了闵鉴清的脑膜,他的血液骨髓、身体发肤。夷狄。这个词的含义,多么明显,明显到一个六岁的孩子也完全能够感知。
“那倒未必。”闵锐冷冷道,“俗话说,英雄不问出身。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
思绪有些混沌,看来该睡了。对往事的回忆告一段落。闵鉴清希望惨叫声不要再出现,留自己清静片刻吧。
日期:2013-10-20 00:10:15
秦骆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已经不年轻了,慈眉善目,很有仙风道骨。清晨,他总对着一面铜镜,静静地端详自己依然很有风采的脸庞,而后出门晨练一番。
秦家人丁不旺,虽然也一直因医术显赫,却一直是三代单传,到了秦骆襄这一代,情况更加严重。一个曾让京城无数大家小姐得相思病的人,竟然到了四十岁还膝下空空。他父亲笃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归西了。不过秦骆襄自己很豁达,并不觉得这是罪责。他不愿意在秦家祖宅里挨亲眷的白眼,更不愿忍受他们整日催他纳妾,干脆搬出来在零香门里独居,除了偶尔出诊外,就养花逗鸟,教导徒弟,闲来无事喝几口小酒,也算自得其乐。
这天一大早,还没等秦骆襄晨练完毕,韵无真就阴沉着脸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秦骆襄身子前倾,有些诧异地瞅着大徒弟的脸,“打架了?”
“……没有。”韵无真勉强笑笑,慌乱地去遮额角的青肿,“是我自己摔的,师父。”
“哦?是因为程尚非吧?”
“师父,你怎么——”
老头深不可测地笑笑:“像你这样的谦谦君子,怎么会打架?到底怎么回事,进屋来,告诉师父吧。”
昨天闵鉴清走后,事态变得严重。虽然程尚非以前也跟很多人有过冲突,但没有一次像昨天。韵无真威胁他要告诉师父,谁知程尚非听到“师父”二字就如同点燃的火药,立刻爆发。他大吼大叫:“怎——么!?要告密吗?!尽管去告诉秦骆襄这个老头,我他妈还怕他不成?快,要去就快点!”
大家吓得魂飞魄散。李风雷铁青着脸,冲上去堵他的嘴。大家这才发现,程尚非看来喝得非常醉,力气也大得惊人,一把便把李风雷摔得仰面朝天。李风雷爬起来,两个人扭打起来。大家见势不妙,忙上前劝架,韵无真的额头就是在这时摔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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