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啸，拔剑出鞘。两个人凛凛地注视越来越近的马群，脸上写满了忠贞。
　　冲吧！和他们拼了！血战到底，死当犹烈！
　　马群的影子几乎与两人单薄的身影重合了。两人最终放开了紧握在一起的手，挥剑迎敌。
　　砍、劈、刺、削，两人用尽了毕生所学。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奋战！替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程尚非被砍了十几刀，血流成河，意识却很清醒。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就要飞升了。他知道在不远的地方，一定躺着他的爱人，说不定她已经在极乐世界等他了。

　　他们杀了对方二十多个人。程尚非想着，笑得满足。也许是那将军出卖了他们，但他已经不恨了。因为他立刻就会得到永久的幸福。
　　杀手们都以黑纱遮面，其中一个说话不温不火的可能是首领。他俯下身细细端详程尚非片刻，直起腰道：“还活着。”
　　远处也有个人喊道：“这个也还活着！”
　　程尚非心中一动：怎么，她还没先他而去么？
　　那头领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招手道：“把那个东西弄过来。”
　　什么东西呢？程尚非努力睁开眼睛，愣住了。
　　远远地，两匹马拉着一辆两轮车跑来。那哪里是车轮啊，根本不是有厚度的木轮，简直就是轮轴上套上了两柄雪亮的圆形利刃！圆周薄如蝉翼！
　　夕照下，那明晃晃的刃口，刺的人眼睛发痛。马车一路驶来，高草“嚓嚓”纷纷被斩倒。马车驶过的轨迹上出现了两条鲜明的细沟。
　　程尚非吓得魂飞魄散。他倒不是怕死，而是这种死法实在太难以接受了。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那“车轮”从自己身上滚过，然后自己一断两截？！
　　他简直想跳起来跑掉，只可惜现在连指头也动不了。眼看那车轮越滚越近了，程尚非简直能感觉到轮刃卷出的寒气。那薄刃转眼间到了眼前，程尚非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那轮子就硬生生从他的脸上横着滚了过去！
　　程尚非惨叫一声，感觉自己的脸一阵剧痛，好像快裂成两半了。其实他的运气够好，按理说他应该连脑子都切成两半的。那是因为他碰巧躺在一个不太明显的小坑洼中。
　　程尚非还没喘过气来，只听身后传来阿桂的一声惨呼。他不顾脸上血肉模糊，挣扎着扭过头去。看到那情景，他的心死了！
　　阿桂以头顶到肚脐为中轴线，已然完全彻底的分成了两半！血渗透开来，映着残阳在草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红色的湖。
　　程尚非顿觉眼前一黑，痛彻心扉，肝胆欲裂。他大叫一声，一口血雾就直喷向了已经黯淡下来的天空。
　　恍惚之中，他依稀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头，为什么不杀他？”
　　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声音，残忍而平静：“你不觉得他活着比死了要痛苦得多么？”

　　程尚非的故事没头没尾。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自杀，后来又为什么要投靠零香门，只字未提。
　　看来，厄运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当年，他是个温柔的爱人；现在，他是个刻薄的疯子。
　　闵鉴清大致猜到：出卖他们的人，他不但认识，而且相当熟悉。
　　一位年轻的将军？除了闵焰霏还能是谁。
　　败落之前的几年，正值闵家最风光的时候，闵锐连同他的儿子们都手握重兵。适逢那几年鞑靼入侵，闵焰霏常驻边境，而他又是那些老资格中唯一一个年轻人。此人虽然表面上是将门虎子，威风凛凛，本质上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在京城时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输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种人只要稍加威胁，不用利诱，就乖乖就范。
　　闵鉴清很欣慰程尚非没有因为自己曾在闵家待过而恨自己，看来他的矛头也不是面向全体。
　　程尚非冷不防问一句：“好些了吗？”
　　这悲惨的往事似乎确实没有安慰作用。程尚非淡淡道：“我是想让你知道，相比起我来，你的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我想，你一定能猜出当年的叛徒是谁吧？其实每个人都是带着两张面孔生活的。韵无真是，我是，你也是。所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双面人。”

　　一张面孔，留给光明；另一张面孔，留给阴影。
　　日期：2013-10-24 22:38:15
　　冬天不久就要来了。即便是像闵鉴清这样一向穿单衣的人，也在院里的竹竿上晒上了自己封存一年的夹袄。
　　但是当他走到竹竿前，想伸手取回自己的衣服时，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

　　闵鉴清伸出一半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没有回头，好像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我的衣服呢？”
　　没人回答。
　　闵鉴清依然没有回头，但他似乎能看见韵无真眼中得意的光。
　　他转身走开。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隐忍。
　　程尚非这几天不在，他去和韵无真进行最后的较量。然而这次大家的态度都很淡漠，想必是因为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程尚非的好运不会再来第二次。若论学术，他与韵无真之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闵鉴清毫不在乎。不论最后结果是谁，都与他无关了。

　　这天午饭时，秦骆襄派人来唤他。
　　还是那间雅致小屋。阳光透过雕花窗户，在红木小几上印下斑驳的光影。
　　自从加试结束后，闵鉴清已经长久没见他了。今日一见，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短短十几天时间，秦骆襄让人震惊地苍老了十几岁。他不再是那个须发乌黑、风采依旧的秦骆襄，而显得颓靡虚弱不堪。他的头发花白了，脸上皱纹更加深刻，目光浑浊而呆滞，夹杂着疲惫。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时间的残忍吗？闵鉴清的心仿佛被利器刺中，眼中热流开始积累。但是在师父面前，他一滴眼泪也不能流——那只会使师父更伤心。
　　秦骆襄一直在犹豫。犹豫再三，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了，声音无比酸楚：“鉴清，师父知道……知道掌门之位应该是你的。”
　　“我不在意。”
　　“我知道，他们对你太过分了。但是我老了，没有办法……别怪师父。”

　　“我不在意。真的。”闵鉴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他绝不能让自责和愧疚留在师父心中。
　　“那就好。”秦骆襄目光稍显欣慰。
　　闵鉴清也在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不会让师父受到更大的伤害。而后他下定决心，补充道：“真的没关系，反正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一声脆响。秦骆襄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
　　秦骆襄刚刚舒展开的面颊僵住了。过了半晌，他暗哑着嗓子，吃惊地问：“鉴清，你是说……你要离开师父了？”

　　闵鉴清没说话，也没有话说。
　　“为什么？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现在不是了。我已经看到了在这里的结局。再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没人能改变这一切，即便是你，师父。”
　　秦骆襄眼睛发红，目光呆滞，似乎魂魄都已丢失。突然，他眼睛一亮，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掌心一击，喜道：“对啊，‘学而优则仕’，现在太医院有一个空缺，我正可以荐你过去！以你的水平，早该出师了！凭你的才干，在天子手下做事，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