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凝固了，因为闵鉴清在轻轻摇头。
　　“为什么？”秦骆襄只有力气问出这句话。
　　“我从没有忍心告诉你，师父，我不愿出仕。”
　　秦骆襄张大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闵鉴清自幼便梦想过淡泊的生活。他知道，师父一直希望自己功成名就，有朝一日成为零香门的骄傲。但那黑暗肮脏的仕途，只会让他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远。
　　“我只愿一身布衣，悬壶济世，诊治天下疾苦。只要几位朋友、一位红颜知己、几间淡雅小舍，我就满足了。”闵鉴清说着，深沉的眸子里浮上了一丝笑意，“这确实是很没有志气的想法，但这也是我本人最真实的想法。在你面前，我完全可以这样说。”
　　秦骆襄的目光中融入了太多东西。他用这种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个青年，注视着他深刻俊逸的五官，干净修长的手指，素雅的一身旧白……十四年来，他就这样注视着，注视着他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青年。对这个孩子，他视如己出。但他毕竟不再是那个孩子了啊……
　　他有了自己的思想而且十分坚定。他的信仰一旦确定便不可动摇。

　　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要离开自己的生命。自己只能目送他越去越远，最终在视野中消失。也许直到自己死去，他也不会再出现。可是，自己似乎只有唯一的选择。
　　“那……你能多留几年吗？”秦骆襄几乎在哀求，“等到师父入土之后再走不可以吗？”
　　闵鉴清望着师父的眼神，不忍心反驳。是啊，相对于师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自己在他身边陪他一辈子是理所应当。相比之下，别人的冷眼和排挤算得上什么？有师父在，生活怎么会没有意义？这一切的一切，完全是自己该得的。
　　闵鉴清几乎就要答应了，可是这时秦骆襄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鉴清，你尽管走自己的路吧。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师父再支持不过了。我不该说刚才那些话，让你浪费青春年华陪着一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那实在是太自私了。”秦骆襄微笑着，低头掩饰自己眼中的苦痛。一滴老泪从他的眼角沁出，滴在光洁的桌面上。
　　日期：2013-10-24 22:39:50
　　几天之后，一个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人奔进了零香门的大门。他表情有些惶恐，刚踏进门槛就扯着嗓子喊道：“胜了！师兄胜了！”
　　等在院子里的人群一片欢呼。“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没问题！”有人嚷道。
　　那人涨得满脸通红。他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大师兄！是三师兄！”
　　人群如同投进冷水中烧红的铁块般冷却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慌。

　　说话间，那张人人憎恶的脸的主人已经出现在门口。韵无真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程尚非沉着地一步一步地走进来，面无表情，好像整件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闵鉴清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他。这个人的心已经死了，再没有什么能激起他情感的波动——除了那个叫作阿桂的女孩。
　　程尚非的目光移动，停在闵鉴清脸上。那目光中竟然顷刻间融入了一种胜利的味道——这口气我帮你出了。
　　程尚非不是君子，韵无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对付小人，程尚非就用小人的手段。他的手法很简单，趁着夜黑风高，截住韵无真狠揍了一顿。当韵无真白天一瘸一拐的出现在程尚非面前时，他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凶光，甚至是——杀意。
　　掌门之位和命相比，还是命重要。韵无真不傻，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告状？好，人证物证拿来！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韵无真只能自认倒霉。
　　难以想象，闵鉴清仅凭着一件半旧的单衣，就过了一个空前寒冷的冬天。
　　他远比别人耐寒，自己认为是因为有内功的原因。但他不会想到，自己长年接触毒药已使微量的药力浸入了血脉。夏天效果尚不明显，一到冬季，毒药的药力就在他体内隐隐燃烧。

　　不论如何，毕竟还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闵鉴清并没有费心去找自己的衣服，虽然他知道韵无真心里一定惴惴不安，生怕他与程尚非联合起来打击报复。他不知道他会走。闵鉴清觉得，似乎也没必要对他说明这一点。
　　他已经决定：离开的日子，就在明天。
　　傍晚，秦骆襄让他去一趟，希望他能到城东的山上为门里采些药来。这显然是个借口。零香门这样的门派，怎么会寒酸到让门人亲自去采药？很明显，这是那个无助的老人为了拖住他的唯一手段。
　　他只有答应。他欠秦骆襄的太多太多，而且永远无以为报。
　　日期：2013-10-25 21:08:23
　　10、黑血淋漓（算是剧情的一个转折点吧，同时意味着第一卷即将结束了。男主战五渣的日子总算走到头了。）
　　如果闵鉴清能够预知未来，他会发现，自己的这个微不足道的决定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多年之后，当闵鉴清站在时空的另一端回首往事时，心中还是会感慨万千。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决定，他可能会像自己计划的那样，行医，恋爱，生子，老去。他不会遇见那么多的人，不会经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然而作为一个旁观者清的过来人，他只能默默的伫立着，隔着影影绰绰的时光的风烟，遥望着自己走出零香门，走向一段截然不同的命运。
　　虽然还是春寒料峭，桃花却已漫山遍野，凝成一片片粉色的云霞。闵鉴清漫步在山间的小路上，看见路边的一棵龙牙草，就一弯腰顺手拔起，丢进竹篓中。落英缤纷，花瓣夹杂在他的褐发上，不忍落去。
　　天色渐暗。闵鉴清与一个背着货担的小贩擦肩而过，对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确实，夜幕即将降临，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跑到深山老林里乱逛。
　　暮色四合，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山后。闵鉴清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一路只顾找药，不知不觉中走得太远了。荒山野岭，万一遇到歹人，结果可想而知。程尚非教他那几招几式估计派不上什么用场，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沉沉夜色下，荒草丛生，树影狰狞，更是让人心跳加速。
　　突然，闵鉴清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一个人影。他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发现原来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小贩。虽然荒山之夜让人毛骨悚然，此人的神情却十分安闲。他正想上前问对方有什么东西可用来照明，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接着就是佩环玎珰之声。
　　这实在令人惊诧：荒山野地，有哪个女子会在此时来到这种地方？不知怎么，闵鉴清想到的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为了成人之美，他蹑手蹑脚地退到一棵树边，轻轻爬上去，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层层叠叠的枝条之中。
　　月亮不知何时透过了云层，光华流泻，黑漆漆的山间顿时明亮起来。
　　那女子袅袅婷婷，越走越近。月光皎皎，她的脸上被映得如同玉石刻成一般。闵鉴清只瞥了一眼，就忘记了呼吸，感觉身子好像不属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