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青年根本没等他询问，骄傲地昂起头，很自豪地介绍道：“我叫朱里，里外的里。”那种神情，好像自己是闻名江湖的英雄豪杰。
　　朱里？这名字倒够新奇，寓意却是难说。
　　闵鉴清抬眼望见天边微微泛红的云霞，道：“天色已晚，还是快些赶路吧。荒郊野外，天色一暗自然多有不便。”
　　这姓朱的小子看来不是歹人，有他同行也不算坏事。
　　“怕什么？你一个读书人担心也罢，现在有我在了嘛。”朱里一脸不屑，不过也没有提出异议，“天黑又怎么了？就算无处投宿，栖身之处多得是！而且荒野赏月，也是一件乐事……野兽？如果有就更好了，连晚饭也顺便解决了。”他乐呵呵地喋喋不休。

　　很明显，这种性情的人盛不住任何伤悲。无论多少烦心事，一夜过后他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如果闵鉴清也是如此，那口水井【注：关于水井的事，原稿中有相关内容，后被我删去，打算写成独立番外】将不会在他梦境中反复出现，他也不会念念不忘秦骆襄口中那两个字——“夷人”。
　　“你也去武林大会？因为误了日子不得不走近路？”朱里问。
　　闵鉴清点点头。
　　朱里笑道：“你一个大夫，老远跑去凑什么热闹？”
　　“会上不免有人受伤。”
　　“噢，原来如此。诚如你所见，我是江湖中人。”朱里指指身后的一根青竹棍，悠然叹道，“要不是有个京城名妓缠着我不放，也不至于耽误这么多天呢。”
　　谁缠着谁还不一定呢。闵鉴清不由莞尔。男人总喜欢炫耀身边的女人，以此来显示自己多么有魅力。不过平心而论，朱里的长相和他阳光的性格确实很招女人爱。
　　闵鉴清看着那根青竹棍，疑道：“你是丐帮中人？”
　　“怎么会？”朱里显然很吃惊对方会这么猜测。
　　“那个……不是打狗棒吗？”
　　下一瞬闵鉴清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打狗棒？！用来打狗也太有辱身份了吧？——你看好！”朱里眼里锋芒一闪，很不平地愤然道。他一把抽出竹棍，擎在手中。原来那棍子一头是尖的，倒更像一支竹枪，打磨得极其光滑润泽，竟如同碧玉一般，足见主人对它的珍视。朱里将其凌空一转，不知碰了什么机关，只见棍子平齐的一端“唰”地弹出一柄利刃，竟是一柄精巧的小刀，刀刃处闪着蓝幽幽的光，显然是淬过剧毒。
　　“蓝雀羽。”闵鉴清瞄了一眼刀刃，轻声道。
　　“你怎么知道？——这毒药可不多见啊。”朱里讶然。
　　闵鉴清微微一笑。京城毒学后起之秀？多么自嘲的称呼啊。

　　日期：2013-11-02 22:23:17
　　天终于完全黑了。一钩昏惨惨的月牙颤巍巍地爬上了墨色的天，凉风渐起，一阵阵钻入衣服。夜枭的怪叫和野兽的哀鸣，给这荒野增添了几分危险诡异的气息。
　　脚下枯枝落叶轻响，古树张牙舞爪地扭曲着，影子如鬼魅一般。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朱里抱紧肩膀，微眯着眼道，“这阙词写得实在让人艳羡，只可惜此处虽有月却无柳，更兼没有佳人！”
　　闵鉴清闻言一笑。朱里又自顾自地念叨：“也是，凉得要命，佳人才不会来。只有两个熬夜赶路的男人——这场景确实不怎样。”
　　一片死寂中，他说话的声音真切得可怕。
　　“你是读书人，喜欢什么诗词？”朱里问道。
　　闵鉴清拉拉肩上下滑的药箱：“我喜欢元曲中的两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记得小时候乱翻书，一眼就看到这一句，从此就再也忘不掉。”

　　“哦，是吗？为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我喜欢这种超凡脱俗的淡泊生活吧。可惜我发现要真的离世隐居很难，因为我不可能割断与这个世界的所有恩怨。也许，喝上自己亲手酿的松花酒真是一种奢望……”闵鉴清眼睛里的忧郁如雾般漫了过来，映着阴冷的月光，看得朱里心中发寒。
　　“你这人真奇怪。隐居有什么好？太无聊了吧。又没有美女，又冷冷清清，想找个人说话也难。”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女人？”闵鉴清转脸看着朱里，“再者，你怎么知道没人陪我呢？”

　　“因为世上像你这样的傻子太少了。”朱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男人不喜欢女人喜欢什么？喜欢男人？”
　　这话确实在理……
　　接下来的一夜，朱里依旧天南地北乱侃，闵鉴清心不在焉地听他喋喋不休。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健谈的人。
　　赶了一夜的路，直到拂晓，才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小镇的房屋。这里离最后的目的地，尚有四五天的行程。

　　此时，闵鉴清已经疲惫至极。他身体被毒侵蚀，再加上六个月前的打击，早已捉襟见肘，胸腔里如同有火焰燃烧。朱里却没有丝毫泄气的样子。及至说到相面，更是不着边际地乱侃起来。
　　闵鉴清若能未卜先知，说什么也不会接过这个话题。可他毕竟是凡人一个，到时候后悔也晚了：“既然如此，你给我相相面吧。”
　　朱里闻言，当真对着闵鉴清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只看得后者脊背发寒。而后，他眉飞色舞地拍手笑道：“我说嘛！这不是标准的克夫相吗？”
　　什么？！——闵鉴清差点掏出暗器来。

　　那臭小子已经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闵鉴清默默盯他片刻，转身就走。
　　睡意一时烟消云散，他走在前面健步如飞；朱里不慌不忙在后面跟着，依旧毫无歉意。
　　“怎么，生气了？”他笑得眼睛弯弯，“我可是按照标准来的，你怎么能怪我呢？”
　　“我哪有那样难看？！”
　　“哎哎，我可没说你难看啊。其实按照标准来看，有克夫相的都是美女。”
　　“我是男人。”

　　朱里依旧不知死活：“谁规定克夫相一定只有女人才有。”
　　闵鉴清再不说话，只盼望快到镇子，两人顺其自然地分手算了。否则，有朝一日吐血而亡绝对是他的结局。
　　朱里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脸上铺满了灿烂笑容：“不错啊，你这个人挺有意思。我决定了，从此以后，我就当你的跟班了！”
　　这句话不啻一道晴天霹雳从空中降下。
　　日期：2013-11-02 22:59:55
　　有句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往后的日子，恐怕是很不如意的。
　　朱里完全不像个跟班，简直是个大爷。一路上住店吃饭，都是他点菜，闵鉴清付账。闵鉴清若不付账，他也不着急。等店家来追账时，朱里便拿出江湖中人的无赖脾性，丝毫不为所动。闵鉴清毕竟和他不是一种人，最后还是只能付钱了事。
　　最气人的莫过于这种对话——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是你跟班嘛。”
　　逸云山庄位于扬州。五天后，两人来到扬州。
　　这里是扬州的乡村，并不繁华，客栈也只有一家。朱里一马当先，冲进去招呼道：“小二，要客房。”
　　“这……”店小二看看随后进来的闵鉴清，有些犯难，“两位能拼屋么？最近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太多，只剩一间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