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远轻快地在田间的土路上走着,失意带来的烦恼暂时放到了一边,年轻人那种热烈欢快的血液又在他身上激荡起来。眼前,路旁的玉米已经有一人多高,看上去齐刷刷的,墨绿的叶片闪着油亮的光泽,显得生动而富有生机。每株的顶部已经开始吐穗,玉米秆上刚刚结出一个、两个可爱的小绿棒子,上面吐出了缨丝,水红的、浅黄的,水嫩水嫩的,仿佛轻轻地吹口气就能被溶化似的,让人看了感到愉悦和舒坦。今天刘春远换了一身旧衣服,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他父亲吩咐他穿一件长袖的上衣,他没有听,他觉得这样更凉快些。
他们今天的农活儿是利用牛拉耘锄来清除玉米地里的杂草。刘老汉在后边扶着耘锄,刘春远在前边牵牛旁头。一钻进玉米地,茂密的玉米很快就把他们吞没了。刚开始的时候,天气还算凉爽。待到太阳升至半空,地里的闷热就开始升腾起来,人在地里行走,就感到闷热难耐。此刻,那些油绿的玉米叶片,在他们的身边象刀剑似的乱纷纷的交错着,每前进一步,玉米叶片被牵扯得刷拉、刷拉作响,伴随着牛“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玉米地里笼罩着的一团团的溽热,就会更猛烈的扑到人的脸上、身上,立刻就会让人渗出一身的汗水。刘春远在前面牵着牛一步、一步走着,觉得这百米来长的玉米畦仿佛没有了尽头,那些不断伸展到面颊上来的叶片,又无法用手及时地撩拨开,叶缘上的细齿在他白嫩的手臂和脖颈上划出了许多红痕,尖梢从他的脸庞上划过,茸毛粘上他的脖颈;汗水跟着就沾湿了那些碎屑,并浸入到身体划出的细小的口子里,他的脖颈和手臂都感到火辣辣的疼。
玉米地耘了一多半,等他们站到地头上休息的时候,两人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看上去像用水洗过一样,紧贴在身上。刘老汉一边擦汗,一边望着细皮嫩肉的儿子,看到在他白嫩的脖颈上、臂膀上被叶片划出的道道红痕,心里又疼又急,爱怜地嗔怪他:“跟你好说好道的你也不听,让你穿上件长袖褂子,就听不到心里去,现在知道难受了吧?”老汉走过去,用手爱抚地择去儿子背上粘附的两片叶屑,说,“不行就回家去,穿上件长袖衣服再来。”
“不用!”春远说。
“你这孩子就知道逞强。”老汉说着,把自己的毛巾搭在儿子的脖颈上:“干活的时候,把毛巾搭上遮挡遮挡也好。”刘春远没有说话。此刻,他身上又疼又痒,脸上、脖颈上、脊背上不断地有汗水渗出来。
老汉蹲在地埂上,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雾来,显得无可奈何:“唉,我寻思咧,天底下谁不易呃?数咱庄户人不易!你在学校的时候,七天就能过上一个星期天,庄户人一年才能过上一个“星期天”,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歇上几天。咱庄户人跟人家那些个城里人就更没法比咧,人家城里人那是啥待遇?生病住院不用自个花钱,国家给报销;老咧领退休金;日子过差咧,能领低保!咱庄户人啥样儿?啥待遇也呒有,从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受苦受累不说,按规定还要向上边缴粮交钱,那些当干部的还要千方百计地向咱多伸手!咱自个辛苦一年才能落几个子儿?我都算过了:拿口粮地来说,一亩地按麦子八百斤、棒子八百斤来算,毛收入六百块钱,抛去二百多块钱的村提留乡里的什么(统筹)费、一百块钱的化肥农药钱,还有种子钱、耕地播种钱、水电费等,又是二百块钱,自个的劳力白搭上,全家人忙活一年,一年辛苦下来,满打满算,一亩地也就能落个百十来块钱。抵不上外边人家半个月的工资多!别说一家人还要吃喝、穿衣、零花销,还要给村里乡里交纳这钱那钱的,遇上长病生灾的就是个麻烦事儿,盖屋娶媳妇就更不敢提咧。说到底,庄户人手里的钱没有易来的,一分一厘那都是用血汗换来的!不像那些当干部的,人家风雨无阻到时候只管领先成的就是。唉,千难万难,数咱庄户人的日子难呢。”老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郁积的愁苦都倒出来似的。
正在这时,刘春远告诉父亲:“李元盛来了。”
刘老汉没有看到,就问:“在哪呢?”
春远向李元盛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老汉向儿子所示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地埂上,村支书李元盛正站在那里小便,对着庄稼地哗哗啦啦地乱滋一通。
日期:2014-07-10 20:02:02
村支书李元盛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留着平头,上身穿一件蓝背心,下身穿一条肥大的灰色短裤,脚上趿拉了一双拖鞋。现在他就是渑水村的一把手,村里的大事小节全由他说了算!他原是一名退伍军人,自打接了老书记的班,至今已连续干了二十年的村支书。村里风传他作风不好,搞过不少女人。不过在他面前,没有人敢招惹他!在村人面前,他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村里的大人小孩大都敬畏他。
李元盛提好裤子,开始朝这边走来。他走路的动作有些特别,他扎撒着双手、晃着膀子,显得很有气势。刘老汉赶忙站起身,等待着村支书的到来。一般庄户人对当官的都是很敬重的,刘老汉平时见到李元盛总是主动打招呼,逢年过节的还要送点鱼肉烟酒之类的礼品过去;支书家有需要帮忙的活儿,垒墙盖屋、春耕秋种,他总是尽心尽力地去做。支书家有什么要干的活,有时也会主动找到他。老汉觉得这是一种荣耀。这样,支书跟他的关系还算不错,上次刘老汉承包的五亩沙滩地,支书就从中关照过,每亩减免了十元的承包费。按照刘老汉的理解,这不是单纯十元钱的事,表明了村支书跟自己的关系。
李元盛走路时显出一些军人的干脆利落,又透着一股傲气。单从他走路的架势上,也不难看出他是全村的当家人,透露着一付说一不二的气势。他一边向这里走,一边高声地嚷:“呵,老刘你种的这棒子真不赖,跟别人家的一比,能高出一大截!”
刘老汉听到支书的夸奖很高兴,故意谦虚地说:“我这品种不行,掖单十四,别看棒子棵挺大,产量不行,比不了你的鲁玉二十,结出的棒子个顶个的大,那产量呒的说!明年我也该换换品种咧。”
老汉说着给支书递烟,是不带过滤嘴的小“时代”,支书看了一眼,没有接。支书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硬壳的“将军”牌香烟,用手指弹出一支递给老汉,自己也叼上一支:“尝尝这个,我去乡上开会,从乡上孙书记那里拿的,五块钱一盒!”
老汉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两手相互搓弄了几下,接过烟,赶忙掏出火机为支书点烟,然后自己点上。
刘老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闭着眼慢慢地咂摸着滋味。心里琢磨着:一盒烟就是五块钱,而自己抽的小“时代”是三毛五一盒,一盒烟的价钱差不多能买十五盒,真不得了!
支书说:“老刘哎!你地里都没草了还耘个什么劲呃!看看我那地里,那草长得都没法看咧。近来乡上老开会,这达标那检查的,场面上的事儿应付不过来,根本腾不出空子!这不,我顺路来棒子地一看,嗨!地里的草都快他娘的长疯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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