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水在路边挂出了招牌：渑水村沙场。沙场临时占地有十来亩，李广水在沙场的一角还搭建了两间小屋，用作看护沙场和结帐收款的居所，并选派了两人来分别负责收款和帐目，他本人当起了甩手掌柜。李广水本来打算雇佣挖掘机、装载机来挖沙装车，但考虑到来买沙的人还不太多，而人家的那些大型机器是按小时收钱的，觉得不合算，所以临时招来了十几个劳力来人工挖沙装车。他们这些劳力大部分是本村的，刘春远也在其中，还有几个是外村来的。那些运沙子的车辆大多是些小拖拉机或三轮车，一次只能装三、五方沙子。有车的时候，他们就紧赶着装车；空闲的时候，他们就在沙场里掏挖沙子，或是给车辆铺垫路面，防止车辆陷在里边。他们的装车费是按方数来计算的，装一方是六毛钱，一天下来，每人能挣十几块钱。

　　跟刘春远一块来装车的还有本村的刘春生、刘海平等人。刘春生是春远的堂哥，已经二十八岁了，只读过初中。依春生现在的年龄，已经很难在本地找到媳妇了，打算买一个云南或是四川的外地媳妇，只是还没有合适的。平时他都是在建筑队做小工，干一些搬砖推土的力气活儿，挺累人的。他想攒下点钱等村里划了宅基地以后，把房子盖起来，把媳妇娶进门。现在沙场开办起来，他觉得这里的活儿轻快些，就来这里装车。在这几个人里边，数刘海平的年龄大。他有两个女儿，大的七岁，小的四岁。他为人老实本分，见了人半天吭不出一句话，平时只知道闷头干活，很少吭声。换句村里人的说法，是一个拥倒了爬不起来的主儿。老婆被乡计生站做结扎手术时，落下了病根，整个人看上去病怏怏的，至今体力活儿不能干。他们家光治病就花去了近两万块，拉下一屁股的债，为此，他老婆曾带上他这里找那里访，找哪个部门哪个部门向外推，到现在也只能不了了之。

　　几个人一边干活一边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太累。这些村里人自然对村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一边装沙一边张家长李家短地议论着。庄户人对电视上报道的很多东西，大多没有什么兴趣，什么甲A联赛了、巴以冲突了，那是一些与他们的现实生活遥远得毫不相干的事儿。偶尔当他们从电视上看到一些球迷们为一个进球而声嘶力竭地呐喊时，感到既好笑又难以理解：啧啧，至于吗？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神经有毛病吧！当然，他们有自己关心的话题——比如村里的张家长李家短、谁家日子红火啦，哪家日子塌台啦，某某姑娘出嫁啦，哪个小伙子娶了个漂亮媳妇啦，还有就是粮食落价了、化肥柴油长钱啦等等。在他们谈论的话题里，既有一些村干部们的斑斑劣迹，又有普通村民的家长里短。在这种场合下，庄户人说话往往是口无遮拦，粗话、荤话随口就来，图的就是个痛快。

　　“我算是把咱村当官的都看透咧，呒一个是好东西，他们成天除了喝酒、就是弄钱，顺便外带着搞女人，啥事儿尽围着他们自己去打算！老百姓的事儿他们连想也不去想，村里人还能有好么？”刘春生生气地说。
　　有人说人家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

　　“狗屁！就咱们村那些当官的，正事儿呒一点，就说村里的宅基地吧，不少人家都等着盖新房娶媳妇，这都几年咧？他们可倒好，就是不划宅基地，怕是等到猴年马月也呒边咧。”
　　有人说，那只能怪咱自个儿没有权，人家李元盛怎么就占了两处宅基地呢？
　　刘春生生气地说：“操他奶奶的，就数他最不是东西啦，正事儿不干，关键时候他就会卡人脖子。这两年，他把咱村的地都让人承包咧，各人就留那么一点儿口粮田，到时候缴提留、缴集资还得按人口摊，他只管拿钱花，咱承包不到地的倒了霉咧。就这熊家伙儿，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专门勾搭女人，弄过不少女人咧。”刘春生对村干部总是有些抵触的味道。
　　旁边的一个小伙子不理解，就搭话问：“真要象你说得那样，那他就不怕人家告他去？”
　　春生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嘁——告你娘的大白腚！小孩子咯不懂一边凉快去啵。你以为女的都象你呃！人家女的乐意谁也管不住，再说支书还有好处给她。就是女的不乐意，她还能咋的？啥好处得不到不说，越传名声越难听！”

　　也有人故意惹小伙子们眼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了媳妇可真带劲儿！有女人陪着，干起活儿真爽。”
　　有个小伙子说：“我觉得在这些女的里头要说长得俊，周围三村五庄的，还得数咱村的小慧，又白又俊！那模样长得太好了，比得上电影上那些大明星！真要说上这样的媳妇，那夜里太来劲咧，真他妈的过瘾！”
　　有人就嗤嗤地笑他：“做梦去啵。美得你倒不轻！就你那两下子能支起人家的眼皮来？”
　　“他眼光还不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小慧的人多咧，人家的婆家可是乡上响当当的大干部，就你这平头老百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

　　那小伙子还有些不服，说：“我要是跟电视上演得那样，当上个山大王，我就硬把小慧抢去做我的压寨夫人。”
　　众人笑他：“这小子越说越离谱了。”
　　听人们议论着李小慧，刘春远觉得很不舒服，脸色就有些难看，但他也不好发作出来。他想，现在也不知小慧怎么样了？抽空得到乡上去打听打听。
　　日期：2014-07-17 21:03:01
　　李广水头顶着烈日在沙场里跑来跑去，很卖力地指挥着推土机。有时又煞有介事地倒背起双手指指点点，一付神采飞扬的样子。他今天的装扮也有些出众，黑裤白褂，腰里别了一部庄户人难得一见的手机，用皮套套在里边。他头上戴了一顶小草帽，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凉鞋，还戴着一付墨镜，看上去就像黑社会里的。李广水钻进了干活的人群里，跟年轻人开玩笑，逗大伙儿开心：“伙计们，加油干啊！咱这里可是条宋朝的运粮河，据说下边可埋着不少宝贝，什么兵马俑、小金佛，那都能值大价钱，谁要是挖出来发一鼻子，到时候分我一份。”

　　“做梦娶媳妇你想好事去吧！”年轻人回敬他。
　　“哈哈，告诉你们，我才不会象你们那样做梦娶媳妇呢，外边城里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想玩哪个玩哪个。”

　　“瞎晕吧你就，城里有那么多漂亮女人，你早就在城里住下咧？”
　　“看看，不明白了不是？给你们说了你们也弄不明白，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听好咧。从前，有两个蚊子是好朋友，一个是乡下的蚊子，一个是城里的蚊子。有一次乡下的蚊子请城里的蚊子到乡下来玩，到了晚上就请城里的蚊子搓一顿。因为乡下人穷，都不挂蚊帐，所以两只蚊子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过了些日子，城里的蚊子回请乡下的蚊子到城里去玩。到了晚上也要请客人吃饭啊，可城里人都挂蚊帐，结果两只蚊子在城里转悠了半宿，也没能吃上一口。可是，总不能让客人空着肚子回家吧？城里的蚊子只好带乡下的蚊子到庙里去，两只蚊子对着泥菩萨啃了半天，天亮了乡下的蚊子就回家咧。回来以后，那些乡下的蚊子就问它：“城里怎么样啊？”它说：“城里哪儿都挺好的，可就是城里的人没有人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