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派个小斯来给‘德济堂’道贺,渠昱泽看得淡定,志和心里却不平。渠昱泽任泗涧港港长多年,为辟官者宴客,百姓送礼劳民伤财,故家中大小事从未宴过客,此次‘德济堂’店庆是渠家在泗涧港首次宴客,方仕时竟派一名小斯出席。当日志和去方家送请柬时,为亲送到方仕时本人手中,他跑方家跑了三回,亦未见着方仕时,最后无奈只能将请柬交予他太太。
‘这方仕时,也太妄自尊大了!’渠志和坐在舞台后方,愤然念着。
事实,方仕时已有数周不在泗涧港了,近月来,他在泗涧港呆得极少,方家深宅大院,一宅占地数十亩,方仕时又独居一院与它人隔离,除他太太外,几无人知道他每日动向。纵他太太,也只知他每日是否在家,他究竟在家做什么,他太太也不敢干涉。所以,方仕时近月极少在泗涧港,亦未引起外人注意。他太太收了‘德济堂’的请柬,到特别与他说过,他亦未当一回事,只让他太太自行处理。
方家多年来大小事务皆由方仕时做主,他太太极少理事,这一年因方仕时常不在港内,身后诸多事务必须有人打理,才把她推到台前,她做事并无主见,方仕时每离港时便嘱她诸事可多倚重祁轩荣,近日‘德济堂’店庆一事,她便询祁轩荣意思。祁轩荣安排一人专盯冯家,若冯家有人去,他家便请太太去,冯家无人去,方家亦不动。今日本已无事,南门校场仪式完毕,小斯却急急回来报,渠昱泽亲至冯四海府上去了,他怕渠昱泽返身到方府来,露了老爷的行踪,便自携了礼物奔南门校场,以假意请罪堵渠昱泽的嘴。
这些细节渠昱泽自不清楚,但他想要掌握的信息,至此已心中有数。
赶回南门校场时,场上的氛围到另渠昱泽安慰不少。打他记事以来,南门校场还未像今日这么繁荣过。场上密密麻麻的只见人,吵嚷、吆喝、叫唤、嘶笑,热火朝天。送菜的小倌双手托着盘底在宴席间举步维艰地走动,桌上众人拼酒斗肉热烈异常。家眷们围在红绳外,看着宴席间的热闹,不管看不看得见自家当家的,都痴痴地笑。志和是聪明人,庆典前他已预计到场外等戏之人必不在少数,也不能让人空坐在那里看内场吃喝,早早从“瓜果潇”那里订了百袋炒瓜子和十几袋糖果,这时候场内喝酒吃肉,场外也没歇着,‘德济堂’的伙计们拎着大蛇皮袋拥挤着给大家发瓜子糖果,大冬天的,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仍是大汗淋漓。所有在泗涧港居住过或当日在现场围观过的人,无不记下泗涧港这一盛况。老人们事后忆及此事时,止不住地感慨: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人,一辈子也没那么开心,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是渠昱泽,在泗涧港创下的奇迹。
按公示的庆典安排,下午一点,要开始上戏,第一场戏是《女附马》。
‘云乔班’今日亮相时虽见人多,其实班子并未完全组齐。刘太太前去约请的时候,‘云乔班’正处半解散状态,付班主受邀后虽极力召回人员,奈何战争年月,通讯不畅、交通受阻,仍有少数几人无法寻回,只能临时找人替代。好在几场戏最扛力的‘正旦’殷素琼于庆典前一日及时赶回,至此才将主力人员聚齐。但这殷素琼人虽回来,却在路上受了风寒、染上虐疾,这两日正虚弱,适才上台说话时,声音已有些嘶哑,今日必定无法献唱了。昨晚临休前付班主着她紧急试了两段,全都走了形,这会儿,付班主焦心如焚,今日首日登台唱的是大戏,《孟丽君》的戏全是她的,可她病成这样,哪里能唱呢。正焦急间,渠昱泽进来:
“付班主,备得怎么样了,宴席一撤,就要开始了!”
“渠老板,实在对不住,这素琼姑娘,病得比昨日更重,根本无法登台。”
“有替代的人选吗?”
“没有,这次来人员本就紧凑,好几名演员都是一人顶多角,她是主角,没有顶的呀。”付班主一脸焦急。
“这样……”渠昱泽沉吟,“今日下午这一场勉力顶一下行吗?”
“先硬着顶一场吧,这会儿让人给她煮了一锅润喉药,喝下立即上台,横竖把今天下午这一场演出来。”
“好,付班主,辛苦您了!”
午后,校场上撤了宴席,摆了大量的长板凳。场外等候多时的人,立即挤进场中,抢占位置。不多时,舞台的四面便被人海包围,看客延至舞台后方。带班带了几十年的付班主,见此架式也不觉称奇:‘这泗涧港,真不是一班的鼎盛’!
一阵锣鼓声响,伴着流畅丰盈的乐声,正旦的喝词率先飘荡满场:
女:春情无限心花放
男:举家为我赶考忙
即刻,形仪优美、扮相轻俏的正旦和正生俩俩相携,情浓意茂地步至台前。
好!好!好!台下的喝彩立时排山倒海。台上唱着的人受到鼓舞,唱腔又洪亮了许多:
‘夫怀英才京都住,银壶红酒送夫郎’素琼忍着喉间撕痛,唱调清脆,婉约含情,众人到未觉出其染疾在身。
台上戏一开锣,台下精明的商贩们立即围场支起各种小摊,卖坚果的、卖瓜子的、烤红薯的、充汽球的、烤糖人的,全都到了,场面堪比年节期间泗涧百货大街。
潇芙蓉挤在人群中,看得聚精会神。她极少出门凑热闹,但说到唱戏,终难抵诱惑,不能不来。自从离开舅舅,她就绝少有机会听戏了,过去的生活似一场梦,沉睡在她心底,她不愿去唤醒它们。
‘赞娘子识纳常,知情识节,真不愧尚书女,我举子妻房’
“咳、咳、咳……”正旦连咳数声,掩面侧身,一副娇羞状,似不胜‘夫君’夸奖,续唱道:‘蒙夫君闺房中私语多教,纳常理圣贤言不敢轻忘’接得流畅自如、严丝合缝,逃过台下众人,却逃不出芙蓉眼睛。
从正旦首发声起,她便觉她声带有异,似喉间带疾。但她这段戏用调娟细,又兼首段为欢喜戏,台间锣鼓兴奋,不易让人觉察她的不适,然刚刚那数声咳嗽,显然是因病而致,绝非戏文所需。芙蓉静心观磨片刻,拥到近台处,细看那正旦的女子,只见她厚厚的妆容下已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芙蓉立在台旁,不觉深为她担心。
原定首日下午的戏至五点结束,台上殷素琼苦撑完第一场戏,已漏绽百出,台下观众已有诸多起疑者,绝不可再勉强,以坏大事。付云乔见势,四点半就宣布收了工。他歉然上台解释:因演员们长途奔波初至贵地,需一点时间缓释,首日之戏小唱即止,留个悬念,明日将有更精彩演出。
观众多是普通百姓,许多人更是从几十里外赶过来,在此守候一天,冬日天短,此时心念归家,加之今日这场面实在大开眼界,长了见识,便也不争这点小疵,热热闹闹地散了。
晚间,渠昱泽做东,请‘云乔班’众人在大泗街‘燕栖阁’吃饭。除殷素琼和一名小斯,付云乔带了全班人马赴席。因下午戏未唱足,他心下有愧,已预备这顿饭自先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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