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人声骤然停了,这个苍白的女孩激起了一阵隐暗的愤怒,在眼神间交换着却不敢声张。车门打开了,瘦弱的女孩被推倒在月台上。三声汽笛响过,火车缓缓起动,女孩散腿追赶慢慢起动的火车,火车越来越快,一节火车又一节火车从她眼前掠过,她越跑越慢,突然,面前伸出一只手,她拉住这只手,这只强有力的手臂把她拉进了火车,车门迅速被关上。火车长啸一声,冲破浓雾再度奔往前程。
春燕很久没喘过气来,这是一节货车车厢,车厢里装着许多大白菜。一个浓眉大眼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孩坐在自己面前,正微笑着打量自己。她下意识地先看看自己身上衣物是否还齐全,然后感到两颊火辣辣的热。
“我叫易飞,你呢?”
她红着脸,缓缓地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
她又缓缓地摇摇头。
“好了,我们萍水相逢,我怎么也算救了你一次,我没什么歹意的,你爱说不说。”
她开腔了。
“春燕。”
“嗯,好名字。自己偷上火车的呀?”
“不是,我哥带我上来的。”
他笑了一声“我猜你这小丫头也没有这么大胆,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他跑得快,我跑得慢,被列车员抓住了。”
“你们想到哪里呀?”
“不知道。去大城市打工呗。”
“为什么不留在家里?”
“穷,没书念,又不想早嫁人。”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头倚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很久很久,他听见一个弱弱的声音。
“你会帮我吗?”他睁开眼睛,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黑暗的货车车厢里她黑白分明的眼珠闪着猫一样的光芒的。他点点头。
“会吗?”她又再问了一句。
“一定!”他肯定地再回答了一次。黑夜降临,阵阵冷风从透气窗灌进车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了他肩上睡着了,她齐肩的短发发梢搔得他脖子发痒,窗外的夜空星光灿烂,借着星光,他看见她的脸颊升起了两朵红晕,他的记忆里浮起了另一副画面,他和艳艳第一次相遇,阳光把艳艳的脸灼得通红。艳艳,艳艳不知在干什么。如果那天不是把练习册落在教室里,现在的他该如何?到城里念高中,上大学,然后结婚,妻子是不是该像艳艳那个样子呢?艳艳相不相信那件事是自己干的?那天分别时她追上来,是不是想说点什么,不过想说什么也许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车轮压在铁轨发出有规律的响声,他心里蓦然升起一种强烈的被放逐的孤独感,遗失了前因,也不知道后果,只有黑暗的车厢与璀璨的星光,还有相依为命的陌生人。
日期:2012-08-19 21:44:33
2
再度迎来清晨的阳光,易飞擦擦睡眼。春燕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她小巧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阳光下她的脸又尖又小,悠长纤细的眼睫毛不安地扑闪着,镶在颧骨上两朵红晕显得更红了,他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发现她的长相竟有点可怜轻贱的味道,是人们常说的苦相吧,这一刻胸口强烈的起伏,小嘴微微张开,喷出火热的气息。
“糟!”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火一般烫手。火车渐渐放慢,该到终点站了吧。易飞从透气窗伸出头去,身边是被分割小块栽种着不同种类蔬菜的绿油油的菜地,远处,浓雾中矗立着一幢意欲刺穿云梢的尖顶高大建筑。更远的地方,飘浮一片颜色鲜明的高层建筑群,虚幻的繁荣,虚幻的海市蜃楼。在雾海里勾画出疑似理想的图像,像这样的情境,易飞只在电视里见过,没想到,现在已近在眼前了。他心头涌起一阵兴奋,直想跃出窗外,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春燕。他回头抱起春燕,幸好这个女孩非常地轻,抱起来一点都不吃力,他打开车门往草丛里跳,没想到草丛里隐藏着那么多的垃圾,脚一着地,就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碎了一半的玻璃瓶插进了鞋底,鞋布被涌出的血染得鲜红,他咬咬牙,把碎玻璃拔出来。再把春燕挪到背上,“我真是自讨苦吃。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还要找个包袱。”他自言自语。背上的女孩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水——”她呻吟着。“我找水给你喝,你乖乖地,啊?”“嗯。”她用力搂紧了他的脖子,一种被依赖的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暂时忘记了饥渴,他背着他,在郊外的荒野中向着理想的图景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身边的景物从农田变成公路,雾已散尽,太阳逐渐猛烈,汗水从头发沁出,模糊了他的双眼,面前的景物在太阳的烤灼下像水中的倒影,微微的晃动着,散发出焦炭的味道,离不到10步远的地方有座铁路桥。阴凉的桥洞在他眼里成了一片世外桃源,“走到桥底下就休息,走到桥底就可以休息了……”他对自己说。一步、两步、三步,背上的春燕变得无比沉重,他的腰仿佛要被压断了,桥洞就在眼前,一股清凉的气息袭面而来,他轻轻地放下春燕,头一偏,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睁开双眼,一度不能适应昏暗的房间,一段时间后他才看清眼前的人,几乎吓了一跳,他看上去不超过14岁,满头金发,又瘦又干,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
“你可醒了。”
他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幸好眼前的陌生人一直不停地说下去。
“今天我和我哥们去玩,你和一个女孩子倒在桥下,我们就把你们给带回来了。”
“那个女孩子,她现在怎么了?”
“放心吧,她好着呢。”
“她正发着高烧呢。”
“嫂子在看着她呢,她喝过水,退烧了。”
他打量一下周围环境,这是个铁皮屋,在长灯绳下两盏熏得灰黑的灯泡微微晃动,一股霉烂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他打量一下周围环境,一间屋子被破烂的窗帘布隔成里外两间,一入眼便是摆在门边的一座彩色关公像,关公像前的几枝香烧了一半,烟雾缭绕中,吊在悠长灯绳下的两盏熏得灰黑的灯泡微微晃动,一股霉烂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屋角处摆着破烂的碗碟,一些饭粒撒落在地上,被鞋底踩成了黑色。看见饭粒,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饿了吧,稍等,兄弟们很快带饭回来。”
“哥——”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是春燕。他站起来冲到里间,春燕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了不少,脸上的两条红晕退去了,小脸显得更加苍白,白得可以数得清脸皮底下的蓝色与紫红色的毛细血管。
“哥,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吧。”两滴泪水从她眼角沁出,朦胧中,她抓住了易飞的手。她的手,那么瘦,那么小,躺在易飞的手心中央像个小女孩的手。他的心感到一阵揪痛。
“春燕,我会带你回去的。”这个陌路相逢的女孩,总是让他心痛。
“别这样。她休息几天就会好了。”男孩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伙计,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易飞,你呢?”
“我叫金毛,你看,我一头金发嘛。”他嘻嘻地干笑两声。
“你真名叫什么?”
“我们道上的人都不用真名的。”
“什么道上?”
金毛立刻收起笑容,换上一副严肃恭敬的神情。
“道上就是黑道呀,我们都是吃关二哥赏的饭。”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头发染成深绿色的男孩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约二十岁出头的男人,中等身材,黑色的背心包裹着又黑又壮的身躯,一块又一块的肌肉清晰可见,身上应有青色纹身,龙头从背心的边缘探出凶狠的双眼。一个浓装艳抹的女孩吊在男人的肩膀上,眼睛不停地扫来扫去,嘴里不停地嚼着什么。她的眼珠扫到了易飞身上,露出一种惊异的神色,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