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走，一边故意把腰扭得浪荡。春燕搓搓手，站在墙角。金毛睁着醉眼看着面前的女孩，女孩似乎没有笑，但满脸都是微笑的样子，一双眸子晶莹剔透如黑水晶，两边脸颊红喷喷的像个苹果，两根大辫子又粗又黑。虽然穿着打扮有点土，但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他伸出手去想捉她的辫子，女孩转过头去避开了。金毛浪笑一声，眼睛还是没法从女孩的脸上离开。

　　艳艳几次用眼睛示意小胖为自己解围。小胖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饶有兴致地和小四聊天，准确来讲，是他对着小四说个不停。
　　“没想到你们这里的人这么多，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到处有游戏机室，有网吧，饭店一家连一家，街上卖的东西多得不得了。比我们那里镇中心街都要旺得多。我们那里只有一家游戏机室，机子旧得要死，五、六年没换过。街上的店一过8点就开始关门收摊了，一点都不好玩。你们这里的女孩穿得衣服真漂亮，红的、绿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太好玩了！”艳艳只得把眼睛转开，正好触着阿美和春燕的眼光，触着那暗地里的敌意。

　　易飞就是这时候走进门来，客厅立即静了下来。艳艳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如一枝箭刺进心头最敏感的肉里，酸楚得无法言语，记忆中那两颗晶莹剔透黑水晶反射着他肮脏落泊的灵魂，她看见了，她看见了他最不想给她看见的不堪的一面，他不必开口告诉他不再是她认识的易飞，不再是那个英俊骄傲的少年，这一切，她都看见了。艳艳也看着他，一路上，她一直想像着和他重逢的情景，他应该是如何欢喜地喊着她的名字，飞跑过来拥抱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她会怀着如何激动的心情抚摸这张梦里出现了千百遍的脸庞。当他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的眼里却写着疼痛，那火般灼热的疼痛足以把他定格在原地，无法再向她靠近。他们相隔才两步，但他的心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离她遥远。

　　是小胖打破的僵局。他冲上前抱住易飞。
　　“飞哥呀飞哥，你可想死我们了。”小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揩在易飞衣服上。隔着小胖的肩膀，他依然无法回避艳艳的眼光，眼眶很热，却没有眼泪涌出。两个人对视，另两个人却看懂了什么。春燕低着头不再说话，阿美挽起袖子走到易飞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拉好拉！他们刚到，也够累的了，赶快让他们休息吧。你这小家伙，肯定累坏了吧。”她伸手拉走小胖。
　　“别叫我小家伙，我都16了。”
　　“哟，16了，你是大男人了吧！什么时候陪老姐玩玩，让老姐看看你是不是男人啊？！”阿美抓住小胖的下巴摇了摇，金毛和小四都笑了，小胖恼得脸红耳赤。
　　艳艳走上前想和易飞说点什么，阿美立刻抢上前去。
　　“你叫什么名字呀？”

　　“程艳艳！”
　　“哦！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有两个房间，今晚你得和我睡一床上了，你不会介意吧？当然，你也可以挑个兄弟和他们睡一床。他们肯定很高兴的。”艳艳别过脸去不理她。
　　“嫂子，人家和你们不是一路子的。别逗人家了！”金毛笑着调侃。
　　“和我们不是一路子？那必定和易飞也不是一路子咯。”阿美看着艳艳，艳艳抬头看易飞，易飞低头良久，轻轻对阿美说。
　　“麻烦你了，嫂子！”有什么东西梗在了艳艳的喉咙里，终究吐不出来。春燕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出租屋。
　　日期：2012-09-19 16:45:36

　　6
　　深夜的出租屋鼾声此起彼伏，有三双眼睛却始终未合，艳艳睁眼看着天花板，明明坐了几天火车非常疲惫，但这一刻精神却异常清醒，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都变得异常灵敏，天花板模糊的轮廊在黑暗中扭曲变形，指尖感觉到空气中的冰冷，嘴里含着一种吞不下又吐不出的苦涩，她用力深呼吸，吸进复杂可疑的气味，她过滤不出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她仔细倾听，他的呼吸却像融化的水汽，怎么也抓不住。抓不住，却也放不下。她脑里闪电般地划过一个疑问“她过来找他是不是错了？”但她马上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她藏在心里的那段心事，她藏在她身体里的他的魂，一直坚定明确。阿美背着艳艳躺着，她一直无法平息心里的波澜，久经欢场，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体验过。屈辱到了极点，就都无所谓了，就像一件穿久了的衣服，越是脏，就越想把它弄得更脏，与易飞的那一夜后，她才知道，她之为工具的身体，并非没有感觉，她深藏在肮脏肉体下的灵魂，并没有死去，它苏醒了，它会欢喜，它会悲伤，它还会这般深深地眷恋上一个人。突然而来的艳艳，这个美丽的女孩，睁大了她无辜的双眼与易飞对视，诉说着她的天真无邪，诉说着她的不经人事，诉说着她拥有的而她们都没有的东西——纯洁。而易飞，他与她对视的目光中竟藏着羞愧，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羞愧，易飞，他居然无法面对艳艳诘问。阿美从来没有这样的妒忌过一个人，包括黑龙身边的女人，包括春燕。这些女人和她一样，为生活，为自己的男人出卖自己的身体，她们都是平等的。但艳艳，她怎么有资格用她无辜眼神诘问着他们，谁不想骄傲纯洁地活着，谁不想有尊严有人格地活着，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活着，活不下去，所有都是扯谈。易飞在这个女孩面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羞愧，也就是为处身在自己的这一群人感到羞愧，也许，就是为那个晚上感到羞愧，阿美的心翻江倒海，她努力深呼吸几下，闭上双眼。

　　易飞没有躺在床上，他悄悄地爬起来坐在窗台上，点着一根烟，看着缭缭上升的烟雾。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断问自己，这就是命运给自己开的玩笑，一个比一个荒谬。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从小到大，似乎从来没这般无助过。小胖念书念得不好，出来打工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劝导它不要和黑龙他们混在一起，帮他找份好一点的工作，他还是可以和这里的其他打工仔一样，安稳快乐地过下去的。但是艳艳，艳艳念书很认真，她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她曾经提过自己想当老师，念完师范后像童老师一样回山村支教。但在这里，在这个庞大的人肉工厂里，什么理想、什么前途，只会被现实的轧压机轧得粉碎。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浓妆艳抹的春燕，这个影象如闪电般击中了他的心脏，他感到心脏在那一两秒里骤停，不可以！艳艳，绝不可以呆在自己身边。他用力掸掉烟头上的余灰，爬回床上躺下，心清如水。

　　黑龙是差不多天亮才回去的。“呯——”的一声门被踢开，踢门的声音震彻整栋出租楼，一阵冷风从外面闯进，所有鼾声嘎然而止。黑龙冲进屋里，揪住金毛的衣服，一把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还沉浸在睡梦中的金毛被扯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他尖叫起来“龙哥？怎么了？龙哥？”黑龙没有停下来，继续扯着金毛，金毛连滚带爬地被扯到楼下。还没站定，黑龙一记拳头挥在了他的脸上，一声闷响。鲜血从金毛的鼻孔里汩汩流出。金毛捂着鼻子“龙哥，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黑龙不作声，脸黑得像地狱的恶鬼，左右开弓一记又一记耳光掴在金毛的两边脸上。金毛随着黑龙的手掌左歪右倒。屋里的人都冲到楼下。

　　打得累了，黑龙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金毛鼻血横流，脸早已肿成了青紫色的肉包，双眼被淤青压得变成了一条缝。“到底怎么了，龙哥？”黑龙摊开右手，伸到金毛面前。
　　“你到夜总会偷的那只钻戒呢？”
　　“什么钻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