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
第4节

作者: 秦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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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的30岁的一生是苦的。上大学时,正流行摇滚,一盘“中国火”磁带在同学之间流传,某天晚上,陈观文听到了张楚的《姐姐》,“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污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哦!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哦!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害怕,”他的眼泪就滑落了下来,为了不让室友发觉,他睁着双眼,盯着楼下路灯投来微弱灯光的天花板,泪水流到耳垂上,温温的,他想起了家乡的姐姐,他觉得这首歌是唱给姐姐的,他觉得姐姐一直活着侮辱之中,想她的时候,他就一遍的听这首歌。

  记事起,陈观文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就比父母多。父母忙着地里的农活,即使有了闲暇,父亲去挖草药,母亲忙着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没有闲暇关注他,大他8岁的姐姐,主要任务就是带着他和一只母山羊,母山羊是陈观文的身体支撑,给陈观文提供羊奶。姐姐就是他的精神支撑。姐姐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做饭,刚开始是把母亲放在锅里的馒头热好,红薯玉米煮熟,慢慢的,学着自己熬稀饭,做面,蒸馒头,炒菜,洗衣,收拾家务,十来岁就成为家务能手。其余的时间,他们就牵着母山羊,在北沟里,在胭脂河边,在白沟村的角角落落晃悠,羊吃草,他们就拔羊草或者拔能沤成农家肥的青蒿之类的野草,白沟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们童年的脚印。童年的生活时无忧无虑的,陈观文觉得,长大就要娶姐姐那样的女孩子。姐姐身上的温热的气息,那种带着青草味道的温热的气息,时常让他沉醉。第一眼看到王红时,他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当时想起的是麦健,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麦健的后面站的是姐姐,王红是麦健的影子,麦健是姐姐的影子,时间愈久,姐姐的影响愈发的清晰。

  初中毕业,姐姐就不上学了,农村的女孩,上到初中毕业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这年,陈观文上了小学一年级。还是这年,土地已经联产承包三年了,分地时,通过抓阄,家里分了两块地,一块在村西,叫西地,四亩八分,一块在村子的西北方向,叫北地,3亩整。抓阄那天,父亲说,这地早晚是孩子的,让他们抓,姐姐抓的是北地,陈观文抓的是西地。一切都是宿命,在北地,姐姐收获了无法实现的爱情,也是在北地,姐姐饮下去的药。在西地,陈观文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刚分到地的头几年,每家都种粮食,麦子、玉米是主要作物,人们饿怕了,解放了的土地和农民都激发出了极大的热情,连续几年大丰收,缴罢公粮,家家户户依然堆满了粮食,没地方存,有人学会了埋存粮食,院子里挖个大坑,铺上麦草,衬上塑料布,把麦子连袋子放进去,塑料布扎紧,再盖上麦草,于是,家家户户又开始在院子了挖坑埋麦子。农民终于天天吃上白面馍,饭吃饱了,存的麦子也够吃几年,脑子活泛的人开始种菜、种瓜、栽果树、种花生、栽棉花,逐渐形成了几个有名的村子,白沟种棉花,赵岗种西瓜和甜瓜,文楼种菜,几个村子在方圆几十里都有名气。

  日期:2012-09-11 07:54:19
  第四章 姐姐(3)
  陈观文家西地依然种的是麦子,北地种的也是麦子,不过留了棉花的地垄,是棉麦套种,种起了棉花。种在北地,是因为离胭脂河近,取水方便。做了几年农活的姐姐把生活的热情,全部投到棉花身上了。
  在陈观文心里,姐姐是一株棉花,温暖的棉花,亭亭玉立的棉花。
  春天,刚听到布谷鸟的鸣叫,柳条一抽枝,姐姐的脸上就活泛了,仿佛蛰伏了一个冬天,要开始和棉花约会了。在白沟,大伙都称棉花为“花”,种花要先打营养钵,搭塑料棚子。种花要从胭脂河说起,一家人用大铁桶从河里拉来水,地上挖一块一铁锨深的凹坑,翻出的土和上肥料,拌均匀,用打钵器打成营养钵。打钵器像煤球机,只是无孔,打出来前端有个凹陷。把农药浸泡过的棉籽放到凹陷里,整整齐齐的码好,上覆层土,支上支架,盖一层塑料薄膜,四周拿土压好,一个日光棚就做好了,棉花开始温暖的生命历程。一家四口在春天的田野打营养钵的场景,总出现在陈观文的恍惚的梦境中,那时,正是四月天,麦苗泛绿,空气微甜,风已不寒冷。陈观文总是赤了足,在麦田里跑来跑去的挖野菜,忙完的姐姐,也打了赤足,帮他挖野菜。

  过一两天,塑料膜内壁就慢慢沁出细密的水珠,不管外面寒流多么强大,这片自由小天地:湿润,暖和,生命在涌动。天气好时,大棚要放风,换空气,不然幼苗会烧死。晴好的中午,姐姐就带陈观文到地里,将塑料棚的两端掀开个口,空气就从这头到那头对流了起来。太阳一西斜,他们再赶紧盖起来。隔上几日,棚内就一片葱绿,棉花发出了嫩芽。小苗有两三五片叶子时,就可移栽了。

  移栽时全家又到胭脂河边拉水,河水已没有二十多天前清澈,绿意褪去了,两岸的青草茂盛了起来。蝌蚪开始成群的游动,不小心就把蝌蚪灌进了水桶。移栽过程中,陈观文的任务是运营养钵和浇水,姐姐大多数时间,是蹲在那里,把营养钵放到父亲挖好的坑里,埋平土,压实,浇上水。棉花植入大田后,就如同一个个孩子,开始无忧无虑的生长了。

  姐姐伺候棉花很用心,棉花生长期间需要打岔,掐头,打药,捉虫,打乱顺序,先说打药。打药是最恐怖的事情,3911,据说试验了3911次制成的农药,剧毒,现在已经禁用,那时是对付蚜虫和棉铃虫的利器。将几小瓶盖药倒进喷雾器的药桶里,摇匀,架到背上,边上下压手柄加压,边将药液喷到棉枝的里里外外,刺鼻的农药味便弥散开去。

  每年总有人打农药中毒。东邻金堂哥,打了一天的药,晚上吃饭时突然扔了碗,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上,送医院,洗胃,过两天又背着喷雾器,从地的这头走向那头,又从那头走向这头,种地的农民不打药干什么。出现轻微中毒症状的人更多,只要背药桶,就会轻微中毒,不严重到吐白沫,晕倒,没人当一回事的,农民都认命,都把自己的身体看的不重,死就死了,如同一株干草,活就活着,如同一棵麦苗,农民的命贱。就是在打药的地里站上半天,回来常常会有症状的。打药中毒的,大都能抢救过来,喝农药的,十个有九个都会死去。每年都有人喝农药死去,妇女居多。农村的女人,没人关注她们想什么,关注她们的爱恨情愁,和男人一样,背药桶,打药。晚上是男人的工具,男人释放完了,倒头就睡,稍有不顺,换来的是打骂。男人的生活压力,生活的不如意,释放给她们,她们又释放给谁呢?死是最好的解脱了,天上的云都是棉花,不打农药。天上的星星都是灯,不用在午夜捡棉花。每当听到有人喝农药死去,姐姐会说,她们太傻,那么苦的农药都往嘴里喝,不行就不过了。说话时,姐姐俊俏的腰身在盛夏的风里摇曳,青春的脸上挂着汗珠,黑亮的双眸泛着对未来的憧憬。

  日期:2012-09-12 07:57:14
  第四章 姐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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