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会说，18岁，如花的年纪，是，我正在怒放，强劲的怒放，我的生命正在蓬勃，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力量，我的骨头在某个夜晚，甚至在咯吱吱地生长。我七岁换的牙，脱落的牙齿，有三颗被我埋在院子里的三棵槐树下，几年没见到那三颗大槐树，我挺想念“他们”的，就像想念几位老朋友，树真的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的，他们静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却在不经意间，长成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不知道他们长粗了多少，不知道树冠变大了多少，不知道晚上树上是否还有歇息的鸡，不知道夏季树上是否还有鸣叫的蝉，高考后，我要回去一趟，去看看他们。哦，想起了槐花，香气在我的书房兼卧室弥漫起来，我知道的花里，桂花是最香的，方圆几十米便可闻到那浓郁的香，小区门口便有一株，每年的八月，走到门口，就是满身浓郁的香。槐花是第二香，那仲春时节的甜香，那温暖的风，让人醉，那个季节是甜的。一串串槐花，拌上面粉，上锅蒸熟，调上蒜泥，醋，辣子，香油，盐，又是另一种溢满香气的味道。蒸槐花奶奶做的很好，我很久没见她了，有些想她。奶奶独自一人，在家种伺候六亩耕地，村西那块地种的是苹果，老爸有空回去照料照料，没空就不回去，无论回去与否，无论付出的多或者少，苹果照样每年开花结果成熟，年年都能吃到苹果。余下的牙齿，我都扔到房顶，奶奶说，下面的牙齿要扔到高的地方，上面的牙齿要埋到低的地方，这样牙齿长得好，我显然没有完全遵守她的要求，因为埋起来的牙齿只有三颗，数量不够。好在我的牙齿没向老爸那样横七竖八的长，爸爸说，他正换牙的那年，村里种了一季甘蔗，他吃甘蔗吃成了这样。我留一颗牙齿做纪念，放在我积攒零碎杂物的小方木盒子里，偶尔翻找发夹皮筋水晶球钥匙链指甲刀什么的，还能看到它，有次我忘了它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差点把它给扔了。那次我拿起来端详许久，如同端详我的身体。

　　日期：2012-10-11 11:41:26
　　第五章 外甥女（2）
　　12岁，我的胸部开始慢慢鼓起，那段时间，我跟老爸和姨在县城，住在长途汽车站对面的世纪星城小区，挺大的新房子，我不知道有多大，尚未建立面积是衡量房子大小的概念，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老爸刚又接回来一辆39座的宇通客车，原来那辆车，早已报废掉，换成新车，两辆车，够他忙活的，他雇两个司机，两个售票员，一天到晚的在外面跑。售票员请假，他去售票，司机请假，他就亲自开，他喜欢开车，我能感觉到开车时的他是另外一个他。那时他常唠叨要买自己的车，也就是私家车，两辆新车的账尚未还清，他就暂时没买，不过现在他已经开上自己的车了，甚至已换了一辆。

　　姨早就不做售票员了，自从有了苏雨野，她就在家照顾苏雨野和我，苏雨野，比我小六岁，如今正在县里读五年级。大半年未见，我已经快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小孩子隔段时间不见，就有很大的变化。我觉得他的名字起得也不赖，姨说他们到楼观台找道士起的，看来这不是个骗人的道士，胸中有点墨水，道家的东西，最容易把人引上迷信。注意到我胸部的状况，姨告诉我，长出丨乳丨房是女孩的正常现象，是女人应该承担的义务，也是女人独一无二的优势。她给我挑宽松些的衣服，选用纯棉、大小适宜的胸罩，不要太小，更不能太大，特意强调不许含胸，这个阶段的女孩敏感而内向，胸部一出现动静，就把胸含起来，很影响体型，长大身姿就不挺拔了。女孩的形态和气质是最重要的，否则好婆家都寻不到，她总是拿这句话吓唬我。我就把胸挺得高高的，至今如此，所以我能吸引各色的目光，我能感觉我的磁力随年龄的增大而增大，我是从大叔大爷投来的热烈目光中感知的，青涩的男孩子，这时的目光倒是闪烁的。我觉得作为女孩，自信是最重要的，这会带来气质，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不要指望别人看得起你，喜欢你了。

　　我第一次来例假是十三岁半，符合《黄帝内经》的说法，老祖先够伟大的。正上体育课，体内慢慢沁出的红色液体让我害怕，我能感觉到，沁湿丨内丨裤，沁湿秋裤，如果沁湿外面蓝色的牛仔裤，我会没有力气走回家去。我脸色苍白，我觉得我会因流干血而死去，我头晕眼花，躲在房子里不愿出去，老爸在客厅看电视，声音开的极大，应该是新版《水浒传》，霹雳哐啷的，李逵在粗声粗气的大声的吼叫，我不喜欢李逵，粗野，嗜杀，对生命没有最基本的敬畏，李逵跟定宋江，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悲剧。我喜欢浪子燕青，洒脱，不为名利所累。苏子野，在干什么呢，在折纸飞机玩，从这个房子飞到那个房子，一刻不得安静，七岁的他是精力旺盛的，不把所有的力气耗尽而睡去，他是不会停歇下来的。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是她发现的，她洗我脱下来的衣服时发现的，她给我拿来她的卫生巾。那段时间，正是我最有个性的阶段，逆反是我的主元素，大人说东，我首先想到的是西，现在的我也逆反，不过症状已经很轻。我又恨她的介入，导致妈妈的离去，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倒是从来没对我发过火，依然面含微笑，不温不火的。据说，和爷爷的死因一样，依然是据说，有些事情过去只有几年，但我没有亲身经历，或者经历时我没有判断是非的能力，记忆力不佳，到了我想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得到的信息就离真相有了距离，这个距离或远或近，但肯定是有了距离。据说她和父亲结识前的男朋友，家里开商店，男朋友负责到西安进货，半个月去一趟，日子过的紧张充实，洋溢着劳动之美。然而当县城第一家民生超市开张后，人民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小商店彻底被击垮了，后来改成了小超市，但怎么和大超市竞争呢，小商店一个个消失了，那男的好像是姓王吧，他内心郁闷，无所事事，染上了赌的恶习，输的一塌糊涂，后来他就去了南方，一年后打来电话，说他不混出样子不会回来，此时姨和老爸已经住到了一起，不回来正合他们的心意，怀上苏子野后，他们就领了结婚证，甚至不能够判他们重婚罪，因为妈妈和苏富贵并没有领结婚证，我有时叫老爸苏富贵，他也不生气，他觉得对不起母亲，对我就很好，我能感觉到，我就利用他这一点。当然，他们都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车队的人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我妈妈了。这件事怪谁呢？都有责任吧，包括我，谁让我考试不好，妈妈要去找老爸商量我转学的事呢。

　　日期：2012-10-15 10:00:53
　　第五章 外甥女 （3）
　　姨教我应对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如何粘卫生巾，如何保持清洁，如何计算周期的到来，如何保护自己，期间不碰凉水，不吃生冷的东西，衣服要穿保暖。我一概面无表情，她不管我听与否，只是给我讲，表面上，我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在认真地听，那暗红的血弄的我心里是害怕的，我还是很感激她的，她给我了一盏亮着的灯，或许妈妈都做不到这样。

　　姨比我大十二岁，整整一轮，我们都属猴，是两只猴子，她是只安静而喜悦的猴子，我是只热闹而无常的猴子，她是八零后的猴子，我是九零后的猴子，我们之间，随时都有可能由我挑起战争，然而，我发射出去的任何子丨弹丨、大炮、导弹、原子丨弹丨都如同打在虚无飘渺的外太空，激不起宇宙的任何风吹草动，宇宙就是大，大的东西总有无限的容量。

　　她不喜欢看书，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完成她的梦想，却逼着我背诗，读《红楼梦》，也许每个所谓的父母都希望孩子学更多的东西，她从书店找回《唐诗三百首》，要求我每周必须背诵一篇，从后面最短的开始背诵，好在我觉得背诗不是一件苦差事，我喜欢这些优美的句子，到小学毕业，其中的大部分都能背下。读《红楼梦》也不是难事，我似乎在哪里读过，六年级看第一遍就喜欢上了，每三年读一遍，正在读第三遍。第一遍读的时候，我没有读完，只读到贾宝玉同学为晴雯妹妹做芙蓉仙子诔的时候，我觉得晴雯死了我不能接受，我在向曹雪芹抗议。突然想起了网络上被无数人唾骂又被无数人喜爱的芙蓉姐姐，我觉得芙蓉姐姐是有梦想的人，在这个年代，有梦想的人极其的不容易，有梦想的人是稀缺的人，他们大多成为怪物或者零余者，我极端地佩服芙蓉姐姐，她是我的偶像之一，她是自强自立为理想奋斗的代表。跑题了。第二遍红楼之旅，读完时是秋天的雨夜，唏嘘不已，感觉很空，宝玉赤足走在白茫茫雪地的景象随着文字在我的面前展现，这是真正的解脱，人生为什么啊，熙来攘往的，结局不都是白茫茫大地，不都是一抔黄土吗。我正在读第三遍，放在床头，睡前读约半小时，一种虚的感觉正在我的小脑壳里蔓延，相比第一遍的“情”，第二遍的“空”，第三遍则是“虚”，虚无，一切皆是虚无。我正逐渐理解我的母亲、老爸和姨，我也在逐渐理解周围的每个人，他们都不易，他们的存在就是合理。

　　日期：2012-10-15 10:01:17
　　第五章 外甥女（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