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十年代,其它地方的茶馆啥状况,花门帘子不得而知,反正辽城的茶馆全都变味了,不再是怀旧的老茶客们的世界了,而是流氓、地痞、混子、逃学生们的根据地了。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便宜,沏上一壶茶,可以从早坐到晚,没人撵你。那时候的辽城少年,最爱在两个地方聚堆儿,一个就是茶馆,另一个是东方红电影院。不是去看电影,而是成帮结伙坐在台阶上,一坐也是一天,有时候,连话都没有,就那么光坐着。这两个地方,就是八十年代辽城混子们的主要社交场所,可以结交到很多道上的名人,也很容易结仇,一个眼神不对,就可能拔刀相向了。
有这些瘟神成天泡在茶馆,老茶客们自然退避三舍了。
曾经有个七十多岁的老茶客不甘心,索性倚老卖老,堵着北市场老茶馆的门口足足骂了一个半钟头,给茶馆里的混子们带来极大乐趣,又是拍手,又是叫好,最后还是把老茶客气到医院去了。
打那以后,北市场老茶馆彻底年轻化了。
回过头来,还是说卫红。
卫红乍推开老茶馆的门,差点就被冲鼻的烟味儿熏出来,满屋子都是光头或烫发的男孩儿,也有几个女孩儿,每人都叼着烟,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彼此打闹着,简直就像群魔乱舞。
随着卫红进来,屋里突然短暂地静了,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脸上。
卫红的确有一张漂亮的脸,不是鲜花或花瓶的那种漂亮,而是那种类似于东北大葱、四川辣子或西洋芥末的极有味道的漂亮。有经验的男人知道,除非你自己足够强,否则很难驾驭这样的女人。
有经验的男人通常也不招惹这样的女人。
那天,茶馆里都是半大的孩子,自然没那么有经验,就有个大下巴的少年想挂她了:“哎呀哈,老妹,找哥来啦?”这少年长得满脸都是特点,却又因为下巴太突出了,别人反而不会留意他脸上的其它特点。我们权且就叫他大下巴吧。
卫红没理他,杏眼飞快地扫一圈,没看到大强哥,失望地跺了一下脚,正想离开,大下巴却凑过来了,手搭在她肩膀上说:“别走啊,老妹,跟哥坐一会儿,哥老想你了!”
满屋子少年都暧昧地笑。
卫红冷冷地说:“把狗爪子拿开,知道我来找谁吗?就你?还惹不起!”
大下巴夸张地捂着胸口说:“哎呦,吓死哥了!老妹,说说,来找谁,哥看看能不能惹得起!”
满屋子少年哄然大笑,还有人跟着起哄:“说呀,找谁?不会是找哥哥我吧?”
卫红一字一字地说:“大强哥,向阳屯的大强哥!”
大下巴搭在卫红肩上的“狗爪子”明显僵了一下,屋内又突然静了,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坐在西南角的烫发青年悠悠地说:“大强多个鸡巴,在我铁蛋儿哥面前,就是个受伤!”
卫红向他那一桌看去,见是两男两女,脸上都挂着嘲笑,她居然还认识其中的一个,是她们向阳屯的大骚瓜。如果是海燕,还会认识另一个女孩儿,当然就是红霞的姐姐大霞了。
就在这时候,门咣当被踢开了,撞进来两个目光凶狠的少年,不是大强哥和冯三儿是谁?
卫红眼睛一亮,喊了一声大强哥,又快又狠地抽了大下巴一耳光,随即一头扑进大强哥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哇的一声就哭了。
大强哥没准备,又或是从没和女孩儿如此亲密过,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只是嘴里机械地说着:“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
冯三儿可没闲着,就这么点儿工夫,已经三拳两脚放倒了大下巴,照脑袋和后腰一顿猛踢。
大强哥终于摆脱了卫红柔情的纠缠,目光冷了下来,逼视着满屋子人,淡淡地说:“刚才,我听有人叫我鸡巴,有种站出来,让我大强认识一下!”
铁蛋儿没站出来,而是向后一仰,把一条腿“咣当”扔到桌上,撇着嘴说:“我!我说的!铁南的铁蛋儿哥!咋的都行!”
“啥鸡巴铁蛋儿,我他妈让你没蛋儿!”大强哥和冯三儿几乎同时拔出军刺,在女孩儿们的惊叫声中,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满屋子噼里啪啦声,撞飞了好几张桌子,碎了好多茶碗。
铁蛋儿本以为,只要自己一亮名号,搁谁都得掂量掂量,不料想大强哥和冯三儿如此生猛,说动手就动手,他连坐姿都没来得及变,扔在桌上的大腿就被重重扎了一军刺,随即肚子一凉,又连挨了两军刺,紧贴着墙,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白得像张纸。
他的那个同伴刚要起身,冯三儿的军刺也到了,顶在他的软肋上,已经顶破了衬衫里的肉皮,渗出了一丝殷红的血。这是警告。没你的事儿,老实搁这儿坐着。本来也没他的事儿,冯三儿轻易不会扎他。但如果他不老实,那冯三儿就不会客气了。
大强哥还想动手,右手被紧紧抱住了,是跟铁蛋儿来的大骚瓜,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哀求道:“大强,好老弟,给姐点儿面子,放过他吧!”
大强哥已经出尽了风头,也占足了便宜,正要找个台阶,好尽快离开。毕竟把人给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呢。自然很愿意给大骚瓜一个面子。
他爽快地收起军刺,淡淡地笑道:“呦,燕儿姐呀?你朋友啊?那就算了,便宜他了!”说着,看也不看屋里的其他人,领着冯三儿和卫红扬长而去……
日期:2012-08-18 09:54:04
出了北市场老茶馆,三人来到清真饺子馆。
这是辽城混子们最爱去的一家饭馆。不仅是因为,他家的牛肉韭菜馅煮饺老香了,花生米炸得可脆了,木须肉炒得贼拉的有味道,最主要还是便宜。酒是成缸的高度纯粮酿造,论两卖,酒壶上,酒盅喝。
这家饺子馆是辽城唯一至今还在坚持使用酒盅和酒壶,而且必须先交钱领饭票的饭店,三十年如一日的红火,如今就多了个“老”字,大家都叫它老饺子馆儿了。
这应该是迎合了人们的怀旧心理,如果常去这家饺子馆,你可以看到辽城各个时期、各个阶段的所有混子。拄拐的,嘴四瓣的,塌鼻梁的,少指头的,瞎一只眼儿的,缺半拉耳朵的,还有砂枪打伤的麻子脸,简直就是一系列的儿童不宜。
三人进来的时候,饭点儿已经过了,饭馆里难得清静。
年轻的女服务员正伏在桌上睡呢,被他们叫醒很有些不耐烦,还算漂亮的脸上没一点儿笑容。这位大姐至今还在这家饺子馆干呢,如今已经“奔六”了,被叫了三十年“饺子姐”,也有了资本,骂起社会大哥们就像骂自己的孩子。
三人挑最靠里的桌子坐下,把一张凳子塞到桌下,好放那两把军刺,死蛇一样的硬家伙,掖在身上毕竟不舒服。
酒菜上来了,大强哥问卫红:“你,喝不喝?”
卫红低着头,红着脸,摇摇头。她依然沉浸在茶馆里抱着大强哥的情境中,有些害羞,又很甜蜜。
大强哥不再理她,开始和冯三儿喝酒,边喝边唠道上的那些事儿。
俩人唠得眉飞色舞,好像永远也唠不完似的。
大强哥这是有意的。刚才在茶馆,卫红对自己表现出的亲近,不是傻子的大强哥当然心领神会,多少有些小紧张,他还不习惯于身边有个女孩儿呢。
也许是喝热了吧,俩人索性都光了膀子,冯三儿连帽子也扔一边了,被花门帘子砍伤的头上还裹着纱布呢。
一壶酒都进肚了,大强哥似乎才觉得,太冷落了身边这个女孩儿也不好,便又说了一句:“小红,吃呀,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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