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见我神色落寞,本已亮起的眸子又迅速暗淡下去,良久,轻叹一声道:“如今再见你,已非当初羸弱之态,清舞,这些年你经历过什么?又怎会失去记忆?”
“你唤我什么?”原来,他初初那一声迟疑的惊呼并非我的幻觉么?
“怎么,”雍王诧异看向我,花白的头发在柔和的宫灯下折射出岁月雕凿的痕迹,“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还是你不叫清舞?”不过是漫不经心的相问,却淡淡溢出王者之气的威严,看来这些年,他这雍王当的很好。
我不由发怔,清舞,修罗清舞,难道父君篡改的记忆是与她有关么?
利刃破空声突兀袭来,划破夜的宁静。我挥手凝起仙瘴将争先恐后窜入的乱箭弹开,前行的马车再一次停下,伴着“护驾——”的惊吼声。
“有人要杀你?”一车之隔,剑拔弩张,刀剑相触。
雍王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这一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还当真以为能成得了气候!”
“你知道他们是谁?”
雍王瞥了我一眼,轻哼道:“不过是大哥留下的血脉罢了,孤当初一念之仁,流放了他们,看来,孤还是仁慈了些。”
我有些沉默,为他话里毫不掩饰的杀机。
“属下护卫不力,让王上受惊了。”请罪的声音铿锵铮鸣,连半柱香都未到,一场劫难便宣告隐去。
“王上——”略带惊慌的女声在一片请罪声中格外醒目,我看向雍王,但见他缓了神色扬声道:“如芬,你进来罢。”
一声令下,马车晃了晃,上来一个未施粉黛却依旧姿容清雅的女子,只是,方才近得一步,便被仙瘴弹开摔下车去。
“娘娘——”惊叫声纷至沓来。
我摸了摸鼻子,反手撤去仙瘴,讪讪道:“我还有事,就不叨扰雍王了。”一边又自袖摆中掏出一块真玉来,放在桌上,“这是玄哜宫的东西,灵气充沛,于你可延年益寿。”
“等等,你是……仙者?”
我本欲闪身离开,闻言,顿住身形,讷讷道:“难道就这么不像?”
就这一问一答的功夫,方才摔下马车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又重新走了进来,见到我明显一愣,然后,精致的眉眼里缓缓露出惊恐,再是陡然煞白的脸色,红唇嗫嚅,半晌溢出一个字:“妖……”
我嗤了一声,道:“谁告诉你紫发便是妖了?忒没见识!”
女子绕过我跌跌撞撞奔至榻边,急切地打量一遍雍王,这才松了口气般,回过头来望着我:“你是谁?”
“如芬,她便是当年五哥心心念念之人。”雍王握住她的手,叹息道。
被唤如芬的女子一瞬睁大了眼眸,我猛然忆起,她便是我处处坠落凡尘时,那双将我举起来的双手的主人。这女子虽年轻了些,一腔真情倒不似做的假,那沉稳端庄之气更是胜过我,想必,他二人一外一内,倒也配合的好。
我张了张嘴,正待说话,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不肖说人,便是这宫灯都停止了摇曳。
“若不是我曾被你神力反弹,识得这股气息,恐怕再多时日也寻不到你。紫昙帝姬,原来,众仙说你断了仙元一事竟不是空穴来风么?”
凭空而降的身影,水墨铺染的长袍,比锁妖塔外多了一股清俊儒雅之色,只那眉眼依旧精致,可比女子。
“你身上并无仙气,却也没有妖气,你……究竟是谁?”
原来,竟是断却仙元之故么?
日期:2013-12-05 19:59
49、
凡间集市着实热闹,我隐了身形跟在少陵身后,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你到底是来寻昆吾还是来玩的?”少陵见我对着花花绿绿的面人两眼放光,不由轻嗤道。
我缩了缩脖子,避开一个快要撞到我身上的人,回他:“这不是没有线索么,我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少陵一双眼斜斜上挑,墨色的流光四溢,突然定声道:“出来吧!”
我唬了一跳,正要伸出去顺面人的手反射性收了回来。
车水马龙的长街上,一个布衣素裹的女子越过人群缓缓落在我们跟前,眉眼低垂,瑟缩中自有一股执着坚韧。
“……今歌?”我不能置信,“你怎么在这里?”她明明是庆阳殿的仙子,怎的这样一幅模样出现在这里?
少陵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前行。
一时气氛有些怪异,我默默瞅着少陵的背影,琢磨半晌,又看看落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今歌,忍了许久,终是道:“他……是你心仪之人?”哪知我话音刚落,少陵突然顿住脚步,我顾着今歌的脸色,没留神直直撞在他身上,当下即扶了额头,哀嚎一声。
“帝姬?”今歌急急扶住我,眉目含愁,倒似撞到的人是她。
“看来你丢的不只是记忆,还有眼睛。”少陵扫我一眼,凉凉道。
我瞪了他一眼,拽住今歌便往相反的方向走,踉跄中,今歌频频回头,少陵轻哼一声:“果真是小孩子心性!”说完,却又追了上来。
今歌抿着唇浅笑,澄澈的目光里一闪而逝过满足。
今歌本体是一株鸢尾花,盛开在锁妖塔的结界外,千年无智,直到灵血的浇灌,一年又一年,慢慢有了意识,待她睁开眼,却被眼前一幕惊住。如墨天幕中,黑衣黑发的少年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劈在泛着青幽光泽的结界上,黑色的衣袍看不出染血的痕迹,唯有滴在她身上的猩红刺痛了她的眼,彼时,她才明白,让她诞生于世间的是一个倔强的少年。
两千年后,她终于能够化形,却依旧扎根在原处,她不舍得离开,烙印在心底的身影,叫她如何舍得离开?
又一千年,当初的少年已褪去青涩,他不再与那结界对抗,只是沉默,沉默地凝望着高耸入云的青塔。
她强烈地想要帮他,白日里便化了形到处打听,终于知道凤翎玉可以开启那道结界。她抱着破釜沉舟之心闯入凌霄殿,却连凤翎玉的影子都没见到,便被一众仙将捉住,捆仙索锁住她的那一刻,冰冷的心底唯有绝望。
她因他而生,为他而活,却终究帮不到他一丝一毫,即便是以生命付出的代价。
终究是遗憾的,又怎能不遗憾?
只是上天并未遗忘她,在她即将赴死的那一刻,有一个小小少年救了她,从此将她安置在庆阳殿。救命之恩,她铭记于心,心底的那个身影更是一刻都不曾忘。
百年之后,她终于以人形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她是锁妖塔外得他灵血滋润而生的鸢尾花,而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可她并未放弃。她怎能放弃?从她灵识初开,到她闯入凌霄殿,她守了他四千年,四千年,她看尽他的痛苦、悲伤、隐忍、不忿……她了解他每一丝情绪,她懂他,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懂。
此后千年,她尽心司职于庆阳殿,一得了空便会偷偷溜去看他,在十六重天,锁妖塔外,小心翼翼守着近乎卑微的希冀,那是她心底的秘密。
她并不奢求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便觉满足。
少陵回来时,这个故事正好讲到尾声。今歌微仰着头,晶莹的水眸里淡柔轻暖。“我不知道生命多长,但,天老地荒,有他在视线里,此生便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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