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弟。”少陵淡淡一声,并不听得出丝毫情绪起伏。
少隐嘴角一挑,匀了目光在我身上,却也只是一瞬。少陵目不斜视直出南天门,背后忽地一道凌厉之气袭来,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少隐堂而皇之出手。少陵侧身避开,扬起的衣摆绕在我身上,迎合着那一道凌厉之气,骤然断开羁绊,教我直直落下云端。
呼呼风声灌入耳中,穿过重重云层,凛冽气流刺痛眼眸,我挣扎着动了动,索性封了五感,直到滚滚红尘淹没、尘埃落地之时,我才试探着睁开眼,耳畔一道清亮的嗓音惊喜莫名:“娘娘,方才砸下来的竟是一块玉,浑然天成的紫玉!”
“是么?拿来我看看。”珠圆玉润的声音自有一派慵懒威仪。脚步声响过之后,一双柔滑的纤手将我拿起来,翻来覆去半晌之后,对着身边之人吩咐道:“去告诉王上,天降吉兆,我卫国必将大兴!”
日期:2013-12-03 23:02
47、
烟熏火燎了一天,好不容易华灯初上,人声渐消,灵台上暂得几许清明,我哆嗦着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有些颠簸。脑中竭力思索一番,终是将回复本形的术法口诀拣了出来,正要默念,眼前忽然闪过明黄的身影,不甚清晰的面容现出垂垂老矣之态,周身却涌动着睿智、矍铄之气,丝毫不输盛年光景!
我默然静候,等那明黄身影终于又消失在视线,连最后一缕气息淡弱下来,这才念诀现出真身,却没想,竟是被当作牌位供在了长桌上,这一化形,自然从长桌上摔下来,带倒一堆物什乒乒乓乓滑落在地。
“……清舞?!”伴着这一声几不可闻的迟疑,所处之地骤然停止颠簸,连累我的额头毫无预兆撞上一旁的桌腿。
“王上?”许是动静大了些,外头不安的询问声顿时传来。
“无事。”淡淡一声回应,撤销外间的疑虑,将将停止的颠簸又继续蔓延开来。
我连忙伸手扶住桌子,甚是古怪地转过身,软榻之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牢牢望定我,面色复杂,有种若隐若无的威慑盘旋。
原来,他之前是休息去了!
我尴尬一笑,扶着桌子撑起身,不曾想,做了一天的玉佩,这腿脚都跟不似自己的一般,打结的很,歪歪扭扭之下,又打翻几个瓷盅,搅的我很是惶恐。
“那个……”我歉然望着榻上的人,讪讪道:“对不住,弄坏了你的东西。”
他依旧紧盯着我,灼灼视线如芒在身。
“惠州劫难,数万生灵涂炭,便是五哥也难逃天意,可你竟还活着。”自遥远追忆而来的声音带着历经千辛的沧桑,厚重的目光几欲令我心中一窒,转瞬间,声音陡转无力,似是掏空一切般,“锦绣说你是追着五哥而去,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那样深入骨髓的忧伤静静流淌,泛滥成灾。
我定在原地,心底一瞬压抑如斯。“你……认得我?”
身上虽已淡化却仍触目惊心的伤口,红檀木盒中墨已干涸的字迹,辛嵍刻意的掩饰……太多的端倪揭露出蛛丝马迹,我的父君,他对我的记忆做了手脚。
“紫发妖瞳,虽非妖,终属不祥。当年我便劝过五哥,可他执意护你,甚至为了你训斥于我,你说孤如何不记得你?”
他神色坦荡,不似作假。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曾经,我早已在这凡界逗留过。
“那时,我是怎样的?”一片静默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抗拒又期待。
年近半百的人突然一声轻笑,诡谲压抑。“你不记得?你怎么能不记得……”片刻,又蓦地失了气力般向后倒去,精光四泄的双眸刹那暗淡无光。“若是五哥泉下有知,兴许,他倒希望你不记得。”
我颓然看着他,心中似乎被什么堵着。
“你走罢,既不是凡人,往后便不要再这凡间出现。”
我立着未动,腿脚仍有些发软。“我的确不是凡人,可我要寻的东西却在凡界,倘若能寻到,大约便不会再来了罢。”
“你要寻什么?”
“昆吾。”
半躺着的人闻言,微微皱了眉,“那是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知晓,只是隐隐觉得可能与我丢失的记忆有关。”
他抬眼在我面上一扫,又现凌厉迫人之气。“既已丢了,何必苦苦找寻?有些不好的回忆,若是能忘却未尝不好。”顿了顿,又想起什么,道:“那块紫玉……是你?”
我僵硬着脖子点头,略动了动腿,感觉比方才好了些。
“天降吉兆……”他说着,嘴角微勾,隐有一抹嘲讽,“惠州之劫后,雍卫两国俱是元气大伤,三十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可你凭空出现,行宫里的人都当你是块宝,巴巴劝着孤赶回邰邑,好将此事宣扬于天下,若是那一群老顽固知道个中缘由,指不定又是什么嘴脸。”
我回头扫了眼地上的狼藉,微一沉吟,抬手拂过,那些狼藉眨眼又恢复成如初模样。“你们的事我不大懂,但,我既是为了记忆而来,便不会轻言放弃,你既然对我的过去知道一些,不妨告诉我,好与不好,皆是我自己的事。”
倘若不是眼前之人已近年迈,我大可直闯他心神,自行滤出与我有关的记忆,只是那样一来,多少会连累他。而我,从他那一声“五哥”开始,便没打算伤害他。
他沉默望着我,神情悠远,仿佛已回到当初。
人影憧憧,嘈杂喧嚣里,玄衣墨发的少年怀抱着动弹不得的少女,一步步拾级而下,神情坚定,步履沉稳,如同从亘古中走来,谪仙之姿,点尘不惊。
日期:2013-12-04 22:23
48、
御驾在苍茫夜色中徐徐而行,向着雍国王城移近,恍若多年之前,也是在这样的马蹄声声里,行过一城一池,奔着同一个方向。
“宁远之战,雍国大捷,却在归来途中突遇雪崩,五哥自此下落不明,消息传回王府的第二日,你便失了踪影。我答应过五哥,在他不在时护你周全,可你却像凭空消失了般,就连前线也再无战况传来,直到我奉了谕旨出邰邑,一路行至柳安,才知以惠州为界,方圆千里皆化为死城。”
“方圆千里……不但是雍、卫两国,便是与之毗邻的青、楚两国也受牵连,如此毁天灭地之力早已超出凡人之能。”
喑哑嗓音沉重至极,一幕幕自他口中道来,明明撼人心神,却终究不能感同身受。一如修罗清舞与父君的过往,恩怨纠葛、情深缘浅,皆不过是听着旁人的故事。
“十一……”我涩然出声,又兀地顿住。眼前之人贵为一国之尊,或许,这般唤他已是不适。“雍王,惠州城下,可有你五哥的尸首?”
他顿了顿,缓缓摇头,眼底浑浊的泪光不复初见时的清明。“没有,堆积如山的尸骸里只寻得他的佩剑与盔甲。”
原是尸骨无存么?
“你可有他随身之物?”话音刚落,我不免自嘲一笑,如今已是三十四年已过,随身之物上的气息恐怕早已散的一干二净。
晚晚,算了吧,即便知道他的下落,又能如何?你已不是当初的你,而他,也不会是当初那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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