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的肚子已经鼓起,我想,那里面一定是装满了水。可大人们不这么说,人群议论纷纷猜测林子的死因,有一个人低声说,“肚子这么大了,会不会是怀孕了?”或许是大家都听到了这句话,或许是接生婆走露了风声,于是围观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林子的死因——她怀孕了。
在我的家乡,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确实是一件很丢人现眼辱没家风的事情,意外怀孕后,要么找个赤脚医生做人工流产,要么赶紧奉子结婚,即使找不到孩子的父亲是谁,还可以赶紧找个老光棍替代。农村里因为付不起昂贵的彩礼钱,老光棍已经多如牛毛。怀孕不至于让人丢了性命,其中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大家心里猜测这事应该与周麻子有关,但谁也不敢说出来。
大哥那天被抬进医院依然昏迷,母亲让我和二哥在床前使劲地叫喊,好把大哥从昏睡中唤醒。我和二哥轮番不停地“大哥大哥”地呼唤着,大哥就是不醒,母亲让我去叫林子,请林子来喊醒大哥。
也就是在那个时间,我在小河边见到了林子。林子走的很安详、很静谧,我想,她一定带着大哥的爱情到了天堂里。
大哥因为脑震荡,颧骨撕裂,在医院整整躺了三天才能勉强拄着双拐下床。没有人敢跟大哥说林子的情况,即使大哥问起,我们也是顾左右言他。大哥在医院再也呆不住,拄着双拐要出去找林子。
林子按照农村的习俗正要入土为安。
前来给林子送行的人浩浩荡荡,很多人自发地带着布匹和纸钱,跟在送葬的队伍里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大家对周麻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祈祷林子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安好,祈祷林子在天堂里有幸福的爱情和生活。
小的时候,和我同年龄的大头、川子等小伙伴,最喜欢凑热闹看村里死去的老人下葬。老年人一过七十,去世后村里人称为白喜,下葬前要闹喜丧,请来两班喇叭对着唱,两对草台班子为抢风头,经常会各派出一个女鼓手或女唢呐跳脱衣舞,哪一边脱得光些,人群就会往哪一边跑,直到最后两个舞女都脱得一丝不挂,锣鼓喇叭也敲得吹得震天响,闹喜丧才算到达了高『潮』。村里的老光棍最喜欢这个时候,而我和大头、川子对这个不感兴趣,我们喜欢第二天看下葬。村里有个习俗,下葬的时候,为怕死去的人饿着,一般都会在下棺材前往刚挖的坑里扔大饼子。每当这个时候,我和大头、川子们都会在棺材下到坑里之前,争先恐后地跳下去抢大饼子吃。大饼子是用小麦面粉做原材料,在通红的柴火锅上烙制而成,味道脆香无比。那个年代,我们一般只有在麦收季节才能够吃上几顿白面馍馍,其余的时节都是难以下咽的玉米饼、山芋面、高粱粉,吃得我们个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我们能在不是午收的季节,吃上白面大饼子,确实是意外的享受。
林子下葬的那天,我和大头、川子都去了,我们头上顶着一米多长的白布匹,布匹的下端已经拖到了地上,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白纸糊在麻秸上的丧棒子,抢在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前面,去给林子送行。那天,我们没有一个孩子跳下大坑去抢大饼子。林子走的时候已经多天没有吃过饱饭,没有人忍心再去跟林子抢吃的。
我们用孩子这种特殊的方式祭奠林子,祭奠大哥深爱的女人。
就在大人们抬动棺材将要将林子入土的时候,我们忽然听到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等一下——”
日期:2015-01-12 16:28:03
大哥拄着双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坟地。知道大哥会出现的,只有我一个人,母亲不让我们告诉大哥,可我还是止不住,我幼小的心灵觉得,我们没有理由残酷地剥夺大哥见林子最后一面的权力,就偷偷跑到医院告诉了大哥真相。
大哥面对林子的棺材静静地伫立着,他求大人们打开棺材让他再看一眼林子,棺材板上的钉子被一根根启掉,林子苍白枯槁的面容最后一次定格在大哥的脑海,大哥看着林子,一动没动,没有滴泪水,没有一声哭泣,但我看见,大哥的眼睛里已经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映红了那天的晚霞。
小的时候,大哥经常给我们讲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里的情节,那个时候的大哥一脸阳光,还没学会仇恨。可每当大哥讲到大副爱德蒙?唐泰斯受到陷害后的悲惨遭遇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快要潸然泪下,一直等大哥讲到后来大副以基督山伯爵身份成功复了仇,我们才破涕为笑,心中充满了快意。我不知道那天站在林子棺材前的大哥,有没有想到他给我们讲过的爱德蒙?唐泰斯的故事,我只知道这个时候的我内心也是一片阴霾,像蒙冤的大副。
一直等到出院后,大哥没有回家,就径直去看林子。
林子的坟前,伫立着大哥瘦削的身材,格外的形单影只。
风吹荒野,大地发出阵阵哀鸣。大哥抔一把黄土,轻轻地撒落在林子的坟茔上。大哥依然没有哭。
傍晚,大哥开始磨刀霍霍,刺啦刺啦的磨刀声划破了村庄的夜空。没有人敢去问大哥要做什么,母亲只是唉声叹气,也没有去阻拦。
复仇的火焰已经在大哥胸膛里燃烧。
月黑风高,大哥怀揣钢刀上路。临行前大哥还喝了一碗酒,算是给自己壮行。我们偷偷地躲在门后面看,身上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此前,周麻子派人给大哥送来的通知书和政审材料已经被大哥撕得粉碎。我的大学不要了,大哥只要复仇。
多年后,已经开始从事公『安』工作的我常常想,大哥如果当时去寻找法律帮助,后来的命运该是什么样子。于是我开始回过头来学习和了解那个时代的公检法历史,我把自己的思绪和思想又拉回到少年时代,拉回到那段发霉的记忆中。设想着如果大哥当时报案,还能采集到的证据有哪些。周麻子**罪的所有物证、包括受害人都已不复存在。当我把这段故事说给法医秦明听的时候,他对我说,你怎么还如此单纯?我虽然没有经历那个年代,但我知道当时即使有证据,在那个公检法被红卫兵砸烂刚恢复工作,像周麻子等造反派分子还残存的偏远农村,能定得了周麻子的罪吗?
我深深地理解了大哥,有仇不报非君子,大哥,你是血性男儿,你是好样的,哪怕此一去万劫不复,我们也永远支持你!
日期:2015-01-13 14:29:38
起风了,夜色有点阴森,劳作了一天的社员们大多早已安睡。大哥设想着把周麻子摁在床上的时候,把钢刀插在哪就能一刀结果他的狗命。
周麻子家没有灯光,只有一把大铁锁把门,大哥飞起一脚,“咣”地一声将周麻子家的大门跺开,里面“呼”地又窜出那两条大狼狗。
这次大哥是有备而来,取这两条狗的性命自然不在话下。这次他没有作匍匐状,狼狗看大哥来势凶猛,也不甘示弱,扑到大哥跟前,想取大哥的左胳膊,大哥右手执刀藏掖在背后,等狗至近前,大哥手起刀落,被大哥磨得飞快的刀刃,没有砍下周麻子的头颅,却先“咔”地一声,砍下了他家狗的脑袋,一股狗血喷到了大哥的脸上,溅到了大哥眼睛里,大哥抹了一把,努力睁开眼。失去了头颅的狼狗在地上抖动了几下,便瘫软了下去。另外一条狗见形势不妙,绕过大哥,夺门而出,仓惶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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