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忆美人湘江水——古典诗词中的似水柔情》
第23节

作者: 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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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3-01-28 00:37:29
  她深明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自己只是个闺阁女子,而他是饱读诗书的男子,若是让他以为自己整日专事文墨,以才自矜,那便迟早要惹他的厌了。她心里清楚,女子风头断不可盖过男子,不然就是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收敛锋芒明哲保身才是上策。更何况,他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离去前往京城考取功名的人,不能与他过分儿女纠缠。
  成全他,也是成全彼此。为了不让他牵念,若即若离是最好。
  科考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张生又要辞别去长安。只是,离别那两个字是无论如何是不忍说出口。他不知,此次自己能否考上。他不知,此番一别,何时再能与她相见。他不知,又要让她等多少年。
  说再见不难,只是再见何其之难。
  临别那晚,张生只是在莺莺身边长吁短叹,却不开口说要走。莺莺明白,彼此诀别的时候到了。她已猜到,他不说告别,正是一别不回的兆头。只是,他开不了口表露出自己的心思来。
  她也不哭,不留,只是不卑不亢,软语细语,缓缓对他敞开心扉,阐明心迹道:
  “开始与公子偷欢作乐,若是最后被公子抛弃,我不敢有半句怨言。若是公子最后不将我抛弃,我也算是有幸了,公子便是有情有义之人。我们白头偕老的誓约也算是有了个欢喜的终局,公子又何必为此次离别伤感?”
  她提出奏琴一曲,以弥补他以前每次欲听而不得的遗憾。理由是他就要走了,让他一偿所愿。
  言辞平淡,只是她自己能感觉得到心里的凄楚。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以前你想听,我不愿锋芒太露,也有意让你心愿难了,留你与我多相守些时日。只是,你如今决意一去不复返了,我再无机会为你抚琴了,那就让我在你临走前为你奏一次吧。
  今生,或许再难见到你,愿你能忆起我的琴声,想到我。我对你的心,全在这支曲子里了。

  她轻轻擦拭了琴,缓缓拨弄起琴弦来,低眉信手续续弹。
  那是《霓裳羽衣曲》的序曲。唐玄宗作的凄美动人的曲子。
  玄宗与杨妃,是死别。而我们,却是生离。比死别更要残忍的结局。
  才弹了几个音,琴声却哀怨不平,乱不成章。她已方寸大乱,不能自控,手已不听使唤,听不出自己弹的是什么曲子了。张生也一惊。
  琴声戛然而止。她不再弹了。她已弹不下去了。泪雨飘零处,瑶琴上星河灿烂。
  你可知我心?你可知我悲?你可知我悔?你可知我恨?
  你不知,你不知!你是一个始乱终弃之人!我的一生葬送于你之手!

  她忍不住了,彻骨哀凉早已窜上心头,手也瑟瑟发抖,便慌忙丢开了琴,跑回自己房里,砰地关上门,再也不出来了。
  今生,与你永别。你从此再也见不到我,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张生呆立原地良久,茫然不知所措。再没有比看到自己爱的人从自己身边慌乱逃走更叫人无法适从的了。他料定自己是要负了她,不能给她一个未来。他恨自己始乱终弃,他恨自己无情无义,他恨自己屈于世俗奔走功名,他捶打自己,捶出自己的满腔无奈与痛楚来。
  第二天早上,张生便满怀怅恨离开了蒲城,离开这个曾给他带来欢情也留下眷恋的地方。
  他走,她和上次一样,也没有送他。然而,却是在心里永远送他走了。
  第二年,张生考试不中,没有脸去蒲州,便留在了京城,只是寄信给莺莺安慰她的心。莺莺收到他信的那一刻,已明了他不肯归来的心意了。她也不责怪他,不骂他,只是含泪给他回了封情深意长的信。
  那封信里,她字字泣血地回顾了两人的情路,又悔悟自己当初不知自重,到头来自取其辱,顾影自怜。最后劝他好生保重。
  情浓过后不可逆转变薄,她是淡然了,再多的希冀也只是落得黯然自伤。她对他,已是听天由命了,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奢望。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张生对她的情意淡了。张生也不知何时起,她已离他的心越来越远了,远得荒凉,远得淡漠,远得让他自己也不由一阵悚然惶恐。他不明白,当初那么爱她,如今为何会淡得这么可怕?
  我想问:放手如此随便,当初又何必牵手?
  原来,世间的情,竟是如此飘忽易逝,不可挽留。两个人中有一个变得淡漠,爱便是爱了,不爱便是不爱了,竟是谁也奈何不得的。
  这本是个自毁长城的悲剧,让人扼腕长叹。元稹偏要自作聪明,在传里替张生抛弃莺莺找了个荒唐的理由——红颜祸水,惑乱心智,故而割舍。
  这是个诡辩,让他自己也跟着惹得一身骚。后世多有人据此认为是他在替自己辩护,骂声不绝。不管自传事实成立与否,元稹都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怪他自己写得太真,太有鼻子有眼,又在传中处处搬出元大才子的名号卖弄诗才,想让人相信不是写他自己的都难。

  有情人不成眷属,却是散场。莺莺嫁给了别人,张生也另娶妻。
  情在元稹手里是那般不堪一击,好好一对有情人硬是被他活活分散,他挨骂是该了。 
  最狠的是,他还给两人安排一个残忍得叫人不忍看的结局。
  张生有次碰巧经过莺莺住处,便以表兄的身份通过她的丈夫请求与她见一面。张生想不到的是,通报了之后,莺莺却始终不肯出来。从前的恋人如今见上一面都难,张生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透骨的落寞哀凉,几欲落泪。
  莺莺得知后写了一首诗,派人送给了他:

  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张生见诗,羞愧无地,歉疚不安,是自己辜负了她,摧折了她的容颜青春。他想说声对不起,也终是迟了。
  等了几天以后,终究没等到她出来相见。无奈之下,只好离去。
  罢了,罢了,是自己伤她伤得太深,她不肯出来相见是应该的。
  在他临走前,她又托人送去一首诗。这首诗是满含痛心愤怨与他断绝来往诀别诗,同时劝他珍惜现在身边的人,不要再始乱终弃。
  弃我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情,怜取眼前人。
  你当初负我,我认命了。只是,别再辜负其他女子。望你还有点良心。
  今生,我们永不会再见。再见,即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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