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数你爱吃，一口口地吃得飞快，酒气走窜蒙蔽清窍，人就醉糊涂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吗？”她递上拧干的布巾，垂下眼帘，不愿正眼看他。
　　净莲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兰生今日与往常不同，她在逃避他的目光：“没，我没这意思。只是觉着你目光闪烁，不知你有什么不痛快？”
　　“国师大人，奴婢我好歹还是个姑娘家，却要帮你宽衣解带，能不稍微害臊吗！”她依然垂着眸子，只盯着脚下的青砖，希望时间快些过去。
　　好吧，算是他多心了，他语气更柔：“昨夜委屈你了。过一阵子，我要到资鉴书房觐见玄帝，你和赐甯随我去吧。”最近玄帝为国事宵衣旰食，他不想让玄帝纡尊降贵来观星楼迁就他，所以还是自己亲自去资鉴书房迁就玄帝为好。而身跟的兰生与赐甯都是值得信赖的人，随同而去也方便。

　　伺候梳洗完毕，兰生便安静退下了。她愤愤然盯着梳妆铜镜前那些刚从内务司送来的脂粉珠翠，她恨不得将它们全部摔个粉碎。但她不能，因为她不知道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自己，他们手中的把柄她轻忽不起。
　　女为悦己者容，若不是为心中的人，任多少脂粉也绘不出个精致妆容。罢了，轻涂蕊脂点绛唇，髻插环钗衬青丝。呵，连玄帝的喜好也事靡巨细的告诉她，无微不至地将衣裳、襟香都备好了。好，她都依了，身披蝶栀花罗裙，襟熏凌霄凝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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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莲不解为何只爱素面素衣素髻鬟的兰生，今日会仔细妆点自己。不染脂翠的她已经绝尘，好生打扮后更出落得婵娟袅娜、风姿绰约。不过，却是那么陌生，完全不似真实的她，只像带上兰生面具的一尊搪瓷娃娃。
　　“国师，今早的快马带回了净尘首座的信件。”玄衠将一连书页的信笺递给净莲，却被兰生略施粉黛的妍丽出挑慑住，忘记了呼吸。

　　自下旨将六王弟玄衡派往驻守王陵，便同时遣净尘首座随往，名为诵经祈福，实则近身监视六王爷与其侍寝柳盈翠。
　　兰生收到他的注视，没有躲开，反而回以巧笑善睐。佳人如花笑如月，君心怦然赏朱颜。
　　玄衠瞧得两眼发直，充耳不闻世间事，直到净莲轻唤，“未知玄帝对此信作何想法？”
　　“这段日子里，六弟并无异心，似乎是我误会六弟了。倒是柳侍寝因为常犯眩晕病，一直定期请大夫到府中看诊开方。乍看之下没有不妥之处，然而那大夫乃是玄都人士，每次看诊都从玄都与王陵之间来回。虽说认定一位大夫看病也是有的，但两地往返即便是加急的快马也要走上七天，这位大夫月月如此，风雨不改怕是另有原因。”玄衠好不容易才将心神自兰生身上拉回。

　　“玄帝所言极是，从前柳氏尚在玄都，看病一事即让人觉得理所应当。但如今她身在王陵府邸，却因循旧习，确实值得怀疑。”净莲欣慰感慨，玄帝果真亦是心明如镜的人，嗅出阴谋的痕迹，现在离被假象蒙蔽的事实渐近了。
　　“本王认为这位大夫极有可能是送信人，帮柳氏与玄都某人联络，那人怕就是要加害于本王之人。”玄衠突然话锋一转，道中另一桩事：“另外，我记得柳氏乃苍国人。论起苍国我本应该马上想到一个人才对，那便是七弟。七弟他曾出使苍国，从中为两国缔结邦交，他亦深得苍王信任。”他神色骤然凝重了不少，似是罩上一层浓重的霜降。

　　玄帝的分析一矢中的，已经破开迷雾的叠嶂了，切近真相的核心。
　　“这层疑虑甚是必要，但这番推测必须比之前更为谨慎求证才好。若真是七爷从中搅局，恐怕误导玄帝，使玄帝对六爷起疑也是他计划之一。君上将六爷兵权撤去并远调，可以让七爷掉以轻心，此时君上你更不能表现出一丝歉疚之情。贫僧尚且有一层顾虑，柳氏为苍国人这点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来挑拨两国盟约，因此除留意她举动外还要保护她毫发无损。”他曾预见柳氏会自尽引发两国战火。

　　兰生在一旁听得娇躯如落叶萧瑟抖震，原来他们已经怀疑七王爷有纂权夺位的狼子野心，只是苦无凭据。她却还要成为七王爷的傀儡，为虎作伥，危害玄国基业，她是要下无间地狱的千古罪人。她该如何呢？若她道出七王爷的诡计阴谋，玄王会听信她一介宫娥的言辞么？她真的是输不起这场差异悬殊的赌博，只能咬着牙根顺从。
　　玄衠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搁置一旁的琥珀色符印，那枚象征着统帅兵权的大印：“不过另有一事，令本王夙兴夜寐不能安枕。自派六弟镇守王陵后，玄都便蜀中无大将。眼下必须从速提拔一位能扬我国威的将才，统领玄国大军，内可守中，外可攘夷。”
　　“玄帝登基不久，招贤纳士举措当是不得怠慢的，然人才提携万不能急进。经贫僧反复思量，玄帝身侧倒有一位当仁不让的人选，乃是五王爷——玄徇。王爷性情刚直不阿，向来不爱过问政事，只醉心于钻研兵法。若他愿意接旨受命，行军作战的本领可与六爷不相伯仲之间。”净莲语气谦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说服力。
　　“如非经国师一提，本王确将五弟忽略了。他在朝上甚少发表政见，总是默默不语。我只当他无意于前朝，赐他修缮玄史的等闲职位，终究是埋没了才华。本王拟旨，五弟玄衠，性情耿直，用兵如神，深得吾心，即日封为镇国将军王，掌玄国十万精兵，守卫国疆。”玄衠边说边提御笔疾书，字迹流畅如云走泥。
　　烦心之事能有国师分担，玄衠总算能痛快地吸入一口轻松的清气了。打哪传来的盈盈暗香，像透了他最喜爱的凌霄花清香。镇日里频仍的国事公务压得他倦了、乏了，隐隐幽香叫他心驰神往，似是沉浸在一片烂漫的花海里，忘却烦忧。

　　“泽粼，可闻到哪来的凌霄花香。”玄衠比方才松弛不少，却仍保持住君王威仪地问了一边服侍的宫人。
　　“玄帝，这不是凌霄花开的时节呀。”卫泽粼低首谦逊地回答。
　　兰生尽态极妍，婉婉下跪，叩首道：“请玄帝赎罪，花香乃出自奴婢衣裳上的凌霄花熏香。滋扰了玄帝议事，奴婢甘愿受罚”
　　“花香正好为本王醒神，你何罪之有？你亦喜欢凌霄花？”
　　从别后，玄衠便经常想起她皎皎倩影，黛粉不施已教人难忘，悉心打扮更是艳惊四座。

　　“答玄帝，奴婢最喜凌霄花，其花色明媚、气味清淡宜人，更可入药，当真是一株内外兼修的出色花卉。”她回答得合宜大方，声音又如间关莺语，听得众人骨头都酥软了。
　　玄衠大喜，不料秋水佳人竟与自己意趣相投，兴叹快哉：“甚好，甚好。本王也是极爱这凌霄花的，凌霄常与冬青、樱草一起，寓意慈母之爱。本王自懂事以来便习惯在母妃寿辰送上此花。母妃总会被哄得娇笑连连，最是好看。”
　　玄帝与兰生似是相逢恨晚，话匣子打开后就再关不住了。于是玄衠干脆将其余的人都摒退了，只留下兰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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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2-12-13 17:16:40

　　【第十二章】（中）
　　朝夕相对十数年，净莲不曾知道兰生有偏爱过任何一种花草。她爱的是花草的药性，却不会认真爱上花草。今日的种种，让他不得不怀疑是她故意献媚于玄帝。但下一刻他马上将这种念头甩出脑海。不会的，兰生不是这种攀龙附凤的女子，且不论十多年的甘于平淡，仅是二人之间不能言明却真实存在的感情，都告诉他兰生不会这样做，全都是他多疑了。可恶，他不该怀疑她的。梳妆打扮、殿前论花都是巧合罢了，巧合罢了……

　　日泊西山色向晚，为何迟迟不见她归来。
　　御前侍奉的领班宫人卫泽粼，提着六角流苏宫灯，送兰生回来。
　　兰生盈盈欠身致谢，“有劳卫领班了，请回吧。”
　　卫泽粼约略回了句，便又提着宫灯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