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孅将托盘堆前，眸中得意之色横行，正等着瞧她的难堪：“姑娘也知道是玄后娘娘的美意，就该当面把定惊茶喝掉，可不能驳了玄后的面子啊。”
　　兰生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今天不把这烫死人的定惊茶喝下，玄后主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端起瓷碗，滚烫的热度透过纤薄的瓷质，像数不清的毒蛇噬咬着她葱白的十指。十指痛连心，几乎让她端不住碗。但她都得忍住，一个七王爷已经够她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多添了一个玄后，自己，不，甚至连不知情的莲，处境也会险峻得一发不可收拾。

　　拼命地喝着炼灼五脏的汤液，胸肺被火烧火燎的感觉激荡着，疼得她将一口咽不下的汁液如数吐出，双唇与纤指早被炙出骇人的绯色。见桐孅仍是无动于衷，她只能强忍痛楚，低头再喝。
　　“呀，都是我的不好，煎好了茶就心切地赶过来，也忘了让它淌凉。姑娘可是烫伤了，净怪我没长记性，姑娘别要喝了，娘娘会知道姑娘懂事的。”桐孅举着盘子示意兰生放下，“娘娘等着我，我也不碍姑娘办事了，先行一步了。”她身为宫娥却不见宫娥的影子，趾高气扬地迈步退出颐养殿。
　　走了一个管桐孅，还有个沆瀣一气的七王爷，兰生拖着心力交瘁的残躯回到玄徹床前侍奉。身子好累啊，心更累。想说，能说给谁听；想弃，能弃早弃了，皆因不能。走下去，希望哪日魂梦断时，他仍肯为我洒落一滴同情泪。
　　玄徹凛了一眼兰生，再环过殿内的宫人。
　　别人或是毫无察觉，兰生是个明白人自是都看懂了。“你们也先下去吧，七爷需要安静休息。”待宫人们尽数退出后，当殿中只有她与他时，她独自堕入无边的恐慌当中。他是要弑君杀兄的狠戾恶灵，兰生对他的恐惧不在于生命受到威胁，而在于自己最珍重的物件被他握在手中随意宰割。
　　她径自退开了大步，不想被他的戾气蹂躏自己的观感：“七爷可是有话要对奴婢说？”

　　“隔着这么远，你怎能听清我的话呢？过来！”他的异常安静竟让兰生有种暴风雨前夕的宁静感觉，他又要酝酿什么样的风雨飘摇啊。
　　兰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身子才稳住不久，“啪”的一个响亮，火辣辣的痛觉盘踞在她左边脸颊，清晰的指痕与她细嫩的雪肌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扯了一下嘴角，那种热烫的痛便从嘴角一直蔓及头皮，像是被烫红的烙铁炙烤着。
　　“骚蹄子装什么清高，不肯靠近我是不？我偏就不让你如愿。”玄徹恶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扯向自己，疼得兰生皱了一张脸。他用拇指摩擦着胭红的指印，突地改使劲猛掐，“被玄后刁难了，不是吗？连玄后都意识到你的威胁性，你若不早些成为妃子，你这辈子就休想了。不要以为你当不了王妃就能不了了之，我可不敢担保，下一次玄帝不会亲自见证你跟国师的好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掂量着，我等你好消息。”又将她推坐到冰冷的地上。

　　日期：2012-12-19 22:00:42
　　【第十四章】（下）
　　卫泽粼有意压低嗓音，声调却不禁因为兰生的分神抬高了几分，边拍拍他的肩膀：“兰生……兰生，发什么呆，玄帝等着你研磨呢，发什么呆呀？”
　　虽说今日的遇袭让大伙都受惊了，可是绝对没人能与兰生此刻的惊悸相提并论。她不仅要承受劫后余生的恐惧，还要承受玄后与七王爷的威逼恫吓。卫泽粼的触碰让她娇躯震颤，状如被猎人追捕的猎物：“方才有点失神，对不住。”她又下意识地低头，虽然已经在脸上盖了许多脂粉掩盖触目惊心的巴掌印，但她还是怕被人看出。
　　卫泽粼不免有点不解，兰生平日忙时井然、闲时自然，很少看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大概也是缺了点历练的缘故吧，也怪不得她。
　　燃了一整晚的烛火，已是微弱了不少，时而恍惚着，扰得人心绪不宁，好比此刻。

　　“玄帝，子时了，怎还批阅折子呢？今日操劳了整天，该早点歇下才是的。”兰生立在玄帝右侧，以左手掂着衣袖，右臂带动右腕细细地研磨。
　　玄衠还是心有戚戚焉，手中的笔搁在半空中悬着，许久未有动作：“今日的事，若不是七弟的奋身保护，此时本王大概已经随先帝走了，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怎能安睡呢。”
　　“玄帝乃我朝天子，命中自有龙气护体，虽遇灾祸亦能化险为夷。只有奴婢这种福薄的女子，才会惊得失魂，连差事都办不好。”她语中带着几分娇气，不若平时的淡湉静若荷，反倒添了些女儿家的羞赧风情，别是一般滋味。
　　玄衠阻下她研磨的举动，正眼盯着她，不一样的她仍是那般吸引，他怜惜道：“脸色是恍白了些，定惊茶可有好好喝下。”
　　她不知道面色恍白是因为涂粉过多，还是因为真的脸色不佳。“玄后娘娘怜惜奴婢，吩咐桐孅姑娘亲自替送来的，奴婢当然喝了个一滴不洒，可还是惊悸得厉害。”兰生双手捧在胸前，更显她纤弱娇媚，真道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怎就不让御医给瞧瞧呢？”玄衠捉了她的素手，见她亦未有抽离便又捉得更紧。
　　“本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且御医们是为给位主子照看身体，怎么敢劳烦御医伤神。再说兰生也是略懂医术，自己的身子应该自己料理着。”兰生不喜欢除了莲以外的人对她过于亲密的触碰，肌肤上的每一个腠理孔窍都高喊着难受，她何尝不知道，只是隐忍着。
　　她是一个难以穷尽的宝藏，每一次开启总有不同的惊喜，他打趣地问：“你倒说说，如今我俩该用什么方子。”
　　“独酌一味酒单行，安然入睡无梦魇。”
　　她抛下诱饵，等他上钓。天知道，她心虚得很，手心涔涔汗湿，好在玄帝不知。只能不断催眠自己，她是最好的戏子，正如与自己相处了十余载的莲也被她骗过了，她不会露出丝毫破绽的。

　　几次烛火的明暗交映，红泪滴落，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时间，本以为玄帝不会答应了，“更等何时，上酒。”
　　“回玄帝，早备着了。”她紊乱的气息终于肯均匀下来，小酌风雅，多饮乱性，她就是要让他“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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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微微透着浅蓝，几点星辰仍不愿退出转明的天幕戏台，挣扎着在轻雾间浮沉着，捉摸不定地忽明忽暗，为自己不能与旭日同在而垂泪。宫人们细碎的脚步子早在外面窸窸窣窣响着，偶尔会有些踩上枯叶的细微声音，不会很嘈杂但又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她从没有一瞬间合眼，只是一直在等待天亮，在不属于她的怀等待一个破碎的天亮。“玄帝，玄帝，五更天了，该是时候梳洗上朝了。”兰生躺在玄衠的身侧，摇着他的手臂，柔声唤道。
　　玄衠不情愿地睁开双眼，一宵缠绵的记忆不是太清晰，他归咎于两美醉人——美女醉人、美酒醉人。他支起身子下了床榻，“只顾着本王上朝的事，你自己的事也是要留意的，总不能无名无份地跟着本王。呆会就让卫泽粼传令下去，册封你为妍妃。”
　　兰生随之跨下床榻，仔细伺候玄衠着衣整戴：“奴婢能有幸承沾玄帝雨露已经是天大的荣宠，哪敢贪图名分，望玄帝收回成命。”

　　“天下女子皆是苦心经营、千方百计地追逐皇城一殿主位，独独只有你一个不长心眼的简单人拼命往外推。君无戏言，且你总不能让本王背上负心汉子的骂名吧，乖乖等候听封。”当你喜欢一人时，无论她怎么也好，总是讨喜的。他听着她秀外慧中的豁达言辞，不禁又多添了几分喜爱。
　　“好，兰生都依玄帝的意思，可是兰生有一事求玄帝的。我希望由国师为我选定册封仪式的日子，也希望能由她为我祈福，好等我能为玄帝诞下子嗣。”她前十八年的日子，严守清规戒律，未想到十八年过后竟然会在谎言中颠沛流离，她为自己感到羞耻。莲，希望这一次你可以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