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1-03 12:48:46
第一部 海子风雨
第一章 红砖传奇
老家梭梭不断地来人,劝说姜文旗为老母拔苦楚,他们扳着指头,一家挨一家说,别家都念经了,就剩下你们家了。你们都高高在上了,真成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拉屎尿尿都不出门了。把那些没享上一天福就死了的人,早撂在脑梢子后头喽!
来的人走后好长时间了,姜文旗还呆呆地蹲在地上。他不明白,为啥把给死者补着念经称为“拔苦楚”,拔苦楚是不是把他们活着时受的苦都“拔”出来。他们那代人受的苦,是永远也“念”不完、“拔”不尽的。
老伴陶淑琴白了他一眼说:“快到她的死忌日子了,这苦楚拔不拔呢?”
姜文旗说:“活着笑一声,强比死了哭十声!拔啥苦楚?那都是演戏给活人看!”
陶淑琴说:“你一辈子光知道各里四处跑,知道我们在家是咋熬过来的吗?”
提起过去,姜文旗太伤心了。他只要晚上一闭眼,就在小东方。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群衣衫破烂、满脸菜色的人围着他,一个个伸着碗、揸着手,朝他要吃的。他老梦见母亲一个人在山坡上剜苦苦菜。她披头散发,发髻耷拉在脊背上,上面没有了“U”形发针,敞胸露怀,浑身上下片儿扇儿的。她又来要吃要喝,说她想吃半碗净米饭,想喝一碗面疙瘩汤,骂家里人不给她吃。她说要一件囫囵衣裳穿,她的裤裆烂了,走到哪里别人笑到哪里。她那双赤着的小脚,像开了杈的竹笋。她胳膊上挎的筐里仅有一把干苦苦菜,冒着蒙蒙细雨朝山里走,说她要到昊王渠找姜明,要到娘家找她亲爹。姜文旗每天夜里都哭醒几回。吃饭时他望着满桌的大鱼大肉,眼泪一把的总咽不下去,老说现在香油当水吃,那时的人咋那么可怜。
姜文旗呆了半天,问儿子张鸡换:“咱们这样的家,也夹时赶乱的到农村大搞封建迷信,合适吗?”
陶淑琴瞪了他一眼说:“啊哟,你认真了一辈子,顶啥用?当大官的都坐上车到庙里烧香呢,你是啥级别?”
张鸡换见父母又抬起杠来,急忙走了过来。奶奶是风雨桥武斗中死的,她死的惨状张鸡换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颤。他思念奶奶,奶奶膝下有他童年的梦,苦涩的泪,忧伤的歌。她一生顶风冒雨,劈涛斩浪,趟过了多少沟沟坎坎,却倒在风雨桥下。母亲和三个姐姐、两个表姐都同意给奶奶拔苦楚,就是父亲一个人不同意。张鸡换见父母争吵,打圆场说:“我看给奶奶立个碑吧!那里现在坟头多了,我都认不出来!”
姜文旗点头同意。
张鸡换买了块石碑,碑上刻了“慈母朱葵花之墓”几个大字,下方一行小字是“孝儿姜文旗敬立”。
姜文旗这儿摸摸那儿敲敲,突然问:“你爷爷的名字咋没刻上,你不知道他叫姜明吗?”
张鸡换早有思想准备,老家习俗,被抢寡妇抢出去的人,不能和前夫合墓。他急忙绕着大弯子搪塞说:“为碑文的事,我和老家几个堂叔商量了。他们说当年埋奶奶时没招爷爷的魂,连个招魂匣子也没做,一个人的墓刻两个人的名字不好。”
姜文旗像是听出了什么,呆呆地望着石碑,望着望着似乎明白了。他用巴掌拍着石碑,像老牛似的号起来:“妈哟,苦命的妈哟……”左邻右舍都惊奇地探头探脑。
姜文旗一丝不苟地做了水泥底座,全家人动手抬上汽车。
汽车嗞溜溜出了县城,还没走多远,姜文旗说他捂的,车窗打开后,他又说他晕的。害得汽车走走停停,扶了他下来在路边上蹲一会儿再走。陶淑琴叹道:“他天生就是个坐小驴车的命嘛!”
汽车颠簸簸西行,两边的新居似乎在欢呼跳跃,蓝宝石玻璃闪烁着摇曳不定的花束。路旁的碧树一棵棵朝后跑,似夹道欢迎的人墙,像穿流不息的过客。又起风了,车窗外的流云飞霞,看着像海子湖上空的昉光,又像贺兰山深处的岚烟;听着似昊王渠的悲歌,又似双王坟的举旗呐喊……
汽车摇晃晃继续爬行,小东方看得越来越清了。
小东方地处三省交界地,西边是贺兰山,东边是黄河。境内有山有川,戈壁丘陵,草原沙漠,沟壑纵横,整个地形酷似一只雄鸡昂首鸣唱。那奔流不息的弯子渠是雄鸡永不停息的血脉,那碧波荡漾的海子湖,湖南的水是白色,湖北的水是青色,湖中长的弯弯曲曲的一道芦苇把湖隔成两半,酷似一副天然的太极图。
相传很早以前这里是一片汪洋,不知何时,河水西流,喧闹的世界变成了茫茫戈壁。自从西夏在这里建国后,贺兰山里常见狼烟四起,黄雾弥漫,喊杀声此起彼伏。这天,阵阵马嘶鼓鸣之后,只见一匹枣红马如腾云驾雾飞奔而来。原来是姜源和儿子姜波、姜涛出现在海子湖边。
日期:2015-01-03 12:49:22
姜源姿貌雄杰,奇骨贯顶,披挂弓箭。姜波气质沉静,双目烁烁有神,牵着匹枣红马。姜涛风度翩翩,聪明敏捷,手执竹笛。三人皆穿夏服,耳垂上都吊着大圈儿。姜源在山边转来转去,终于坐在海子湖畔的一丛盐蒿上不走了。他对儿子说:“海子湖,集天下七十二连湖之精华,呈圆心形;聚黑白两流之水,呈八卦形。处华夷之界,连万里神州,占山川之隘,通三山五岳。华夷相通之龙脉,天造地设,天下一统之大势,非人力可阻挡。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从此爷仨像三棵树似的扎到这里,落脚生根。他们打桩搭帐篷,昼夜开荒种地,挖了一条弯子渠引水灌溉。渠水所到之处,地绿了,山青了,牛羊多了起来。
乔守信本是姜源之妻吕氏的同乡,和姜源父子常有来往,结为患难之交。因蒙古军连攻西夏,乔守信被拔入正军。他在贺兰山磨石口抗击蒙古军,身中毒箭。当他爬回来时,毒气已扩散,奄奄一息。他咽气时把两个女儿大桃、二桃托付给姜源就死了。
姜源按汉人习俗请了媒人,给她俩盘了发髻,别了银簪,绞脸上头和姜波、姜涛完婚,亲手做奶酪喜饽饽,还唱了一段祝贺新婚的歌:“儿媳成双,喜气洋洋,一配两对,大富大贵,和和美美,汤汤水水,桃红柳绿,花花果果……”
姜波、姜涛完婚后,各生了九子两女。姜源将他们分开另过,他说树不分枝长不大,人不分家富不了。以弯子渠为界,长子居南,称上庄子;次子居北,称下庄子。他叹道:“兄为上,弟为下,上下同心,自卫防守,无有二心,无敌天下。”两庄子比着种田,比着开荒,比着饲养家禽家畜,家业很快发展起来。当时有支歌儿唱道:“上下庄子杨柳绿,四四方方十五里。庄中有寨各九座,牛羊数群不数只。”
西夏末年,夏王派来一拨一拨的士兵抓人。原来西夏国要扩建皇陵。规定两座大坟冢用黄土夯筑,四周的建筑用青砖砌护,形成青红相映之势。
役夫们挖掉地上的石砾,取出地下的黄土,层层铺垫夯实。垒高时,四周用椽子斜插支撑,每层黄黏土用芦帘垫连。因坟冢过于高大,垒到高处就椽断坟塌,砸死砸伤役夫。沙暴来时,天昏地暗,黄沙飞卷。役夫们蜷曲在山峁里轻轻哭道:“蒸土筑墙锥不入,统万城边白骨枯。白骨枯,勃勃死。赫连亡,拓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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