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区人民医院,手术室上的红灯亮着,“手术中”三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字映在少年的瞳孔里,泪痕挂在他的脸上,斑驳的血迹布满他的衣裤。
“喏。”我把一袋麦当劳塞在他手中,在他身旁坐下,“吃点吧。”
少年捧着麦当劳,眼睛里闪出饥饿的光,吞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医院走廊里分外清晰,他从纸袋里掏出巨无霸汉堡,大口地吃了起来。
毕竟还是个孩子。
两个小时前,大同山下的停车场,一个缺德司机为了逃付五块钱的停车费,在停车场里发动车子,加速向外头冲去,少年的爷爷,那个六十多岁的看守老人,跟在车屁股后头一瘸一拐地追上高速路,就在他对着远去的车子唉声叹气的时候,一辆大卡车从他身后呼啸而来,疲劳驾驶的卡车司机注意到路上有人踩下刹车时已经来不及了,老人被撞飞到十米开外,昏死在血泊中。
卡车司机见四下无人,夜幕很好的遮掩了他的罪行,他索性把油门踩到底,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只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夜晚的寒风中哭喊救命,有几辆车经过车祸现场,但人性的冷漠让车上的人对这个少年视若不见。荒郊野岭,又没有电话,无法联络家人,少年只好趴在爷爷的身体上,想用自己弱小的身体为爷爷挡风,流淌在人世间的冷血冻结了他幼小的心灵,他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该悲伤,直到他注意到停车场里的最后一辆车,我的车。
日期:2014-08-31 15:46:00
说老实话,当时坐在车里的我真的被少年的模样吓个半死。下车跟着他跑到路边,看到公路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时我才回过神来。事态严重,我急忙和少年一起把他爷爷抱上车,送到最近的医院,先垫付了所有医疗费用,并联系了老人在市里打零工的儿子儿媳,确定他们已在赶来医院的路上,这才歇息下来。
身上的血痕都还未干透,不过现在坐在手术室门前,看着身旁狼吞虎咽的饥饿少年,我有些庆幸,至少我没让他失望,至少能让他相信在这个冷冷世界里,还存在一寸人情。
“你叫什么名字?”我摸了摸少年的头,帮他理顺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他已吃完了汉堡,吮着手指,怯生生地回答:“刘小兵。”
“小兵。”我念叨了一声,注意到他把纸袋封口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抱在怀里。
我奇怪地问:“怎么不吃了?里面还有炸鸡腿和薯条。”
小兵摇摇头,视线停在手术室入口的磨砂玻璃上,喃喃道:“给爷爷留着,妈妈已经好几天不给他吃肉了。”
我心头一阵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算去对面的麦当劳再给小兵买两份套餐,正要起身时,小兵抓住了我的手。
他回过头,定在我脸上的一双眼睛里却再也找不到童真的神采了,我知道,今夜他经历的人间喜剧,让他已不再是个孩子。
“叔叔,你是个好人。”小兵脸上闪出男人般的坚定。
我只是对他笑了笑,接受了他的谢意。他松了手,我转身向医院门口走去。
“叔叔,那晚我看到鬼了,穿黑衣的鬼。”小兵在我身后大声喊。
日期:2014-08-31 15:47:00
我定住了,小兵所说的“穿黑衣的鬼”勾起了让我毛骨悚然的回忆。
“叔叔,相信我。”小兵不甘心的再次喊道。
值班护士从病房里探出头,皱起眉头警告:“病人家属请肃静。”
我一边道歉一边退回到小兵身旁,蹲在他面前,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问:“小兵,你刚才说什么?”
恐惧的暗影在小兵瞳孔深处弥漫,他缩了缩脖子,咬咬牙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壮了半天胆子才对我说:“那天晚上,我起来小便,看到一个人被穿黑衣服的鬼推上山去,我没有骗人,真的有鬼,鬼的全身都被黑衣服裹住了。”
我感到背上的汗毛全部立起。
一幅画面,在我眼前出现:一身黑袍的死神,拉开神话厅的大门,走了出来。
小兵全身缩成一团,麦当劳的纸袋被挤压得变了形,他哆嗦着又说:“而且,而且,上山的时候,那个鬼的脸是白的,我躲在屋子里看,等他下山来,他就,他的脸就变成红色的了。”
小兵抱住脑袋,抓狂似的撕扯自己的头发,口里不停地重复:“我怕,我怕,鬼的脸,我怕……”
我张开手臂抱住他,也像抱住了自己颤抖的心脏。
日期:2014-08-31 15:48:00
“不怕,没事的,没事的。”这是安慰小兵的话,也是安慰我自己的,很遗憾,至少对我来说,毫无效用。
这一刻,我只感觉到医院里带着福尔马林气味的空气,冰凉彻骨。
站在神话厅门口的死神,扯下他雪白的脸,然后,是一脸鲜艳的血红。
丁启祥和方武,是同一个人杀死的,或者说,是同一个死神。
吸到肺里的空气几乎结了冰,死神的死亡游戏,还没有结束吗?接下来被他带到另一个世界的,会是谁?
“不好了!”缩在我怀里的小兵突然大叫一声。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就推我站起身,拉起我向医院门外走去。
“快走快走。”他费力的朝我喊,“我爸爸妈妈要来了,他们要抢你钱的。”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也只是憋红了脸,把我拉到门外,不停地说:“别让我妈妈看到你,快走快走。”
一直到看我坐上了车,他才回过身快步跑回医院。
当我开车经过医院大门,听到里面传出嘈杂的吵闹声,听到一个怨妇撒泼似的尖声大喊:“撞了我爸的混蛋呢?刚才还给我打电话的呀,他在哪儿?在哪儿?滚出来!老娘要让他赔钱!赔钱!”
我才明白,小兵这善良的少年,被冷漠的人们狠狠地捅了一刀后,仍然愿意相信这个还有一丝温热的世界。
这是喜,还是悲?
日期:2014-08-31 15:49:00
吃过晚饭,全身陷在秦澈家的长沙发上,我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怎么累成这样?”秦澈拉开一罐生啤递给我,鼻间闻到清爽的啤酒花的味道,我闭着眼接过来,嘴巴凑上去猛喝了一口。
“你去试试,一天跑这么多路。”我揉着腿,很久不运动的缘故,今天突然来了场徒步登山让我的两条腿隐隐作痛。
从松江医院回来,我没回家,直接开车到秦澈的住处,把今天的一些发现给他说了说。
秦澈在北京读大学期间和一个学心理的女孩谈了场平静的恋爱,后来因为女孩去美国留学而和平分手。或许是秦澈至今还对那个女孩恋恋不忘,三十好几了仍是单身一人,住在城郊结合处的一所月租公寓里,房子不大,仅一室一厅,不过被秦澈收拾得井井有条,柔和的橙黄壁灯和干净的古典家居会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个单身男人的住所。周边环境也很不错,推开窗还能看到高大的法国梧桐和充满怀旧感的木洋楼,最关键的是这里远离闹市的噪音,安静的氛围很适合思考,难怪秦警官愿意每个月为此交付一半的薪水。
见我来了,秦澈的脸上挂着欣喜的神色,亲自下厨烧了几个难吃的菜,还很难得的跟我喝了几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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