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葵花只向两旁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姜秉山死前留下遗言,他的丧事不准大操大办,更不准给先亡的人拔苦楚。姜昕、吴氏是老实人,看几眼也就罢了,其余的人指指戳戳,窃窃私语,有的抿嘴偷笑,有的不住伸舌头,有的眼皮子耷拉着,一副高傲的样子。
日期:2015-01-08 11:16:16
姜梦麟先围着老井念经,念了半天就叫姜昕从小道士手中接过水桶提水。这口井井沿是青石做的,他们叫青龙口,人老多少辈子,上面用桶绳拉磨成一道挨一道的壕儿。朱葵花端着铜盆在井口接“无根水”,因为今日老天不下雨,只能取井水了。姜昕见盆里的水倒满就不倒了,朱葵花急忙给他使眼色,小声说:“倒完,倒完!”姜梦麟先将井台四周洒了清水,又朝路上边洒边走,直洒到姜秉川的灵柩前。“无根水”将他在人世间的龌龊污秽洗干净,脱离红尘早日升天。
写冥旂时兄弟六个到了个全。姜晖去买绸子,朱葵花给他安顿了,本来是买红绸子,他却把红缎子买回来。朱葵花急得满头大汗,再重买来不及了。姜晖咕囔道:“好二嫂嫂,我望着红绸子软溜溜的,怕皱。缎子又厚又亮又气派!”这里正说着,姜昉过来一把拉过去顶在头上,弟兄六个都过来拉开红缎子顶在头上跪下,姜梦麟朝上面写一个字,他们就磕一个头,只见姜梦麟写道:“中华民逝里评良贤人姜秉川慈君在阳七旬有三寿终之灵柩。”尺五宽丈二长的红缎子上写了二十五个字,弟兄六个就每人磕了二十五个头。他们把冥旂绷起来,轻轻搭到棺材上。姜梦麟又为长子写引魂幡儿,姜昕跪下磕头泼洒供品,姜梦麟在长条白丝绸上写道:“太乙旗神虎宝幡摄召之过光父慈君之灵魂依此幡帛引道而行平通冥路。”姜昕手中就从此不离幡儿。
晚夕是“引魂”的时辰,一路灯火通明,鞭炮在头上开花,火把映红了夜空。姜昭、姜晖抬着供桌随众道士出村,朱葵花率众孝子紧随其后,他们在弯子渠头停下来。姜梦麟接过姜昕手中的白幡,在空中绕来绕去的招魂,男人都齐声呼唤:“爹哟,回家来!爹哟,回家来!”女人都接着应道:“回来了!回来了!”
“破狱”这天晚上是最隆重热闹的。庄子外面的空场上,用麦麸画了一个大“”形的城,里面又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形路径。一直放在院门背面的那尊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孤魂被请了来放到城中,城的四周和每个拐弯处都放着黄泥做的香油灯碗,上面套着红纸罩子,一个个像天上的星星降落到人间。众孝子手执明香,跟着姜梦麟他们在城里转来转去,每转到拐弯处都要面对孤魂跪下来烧纸磕头,说这是给路神过路钱,只有给了钱,他们才能把亲人的灵魂平安引到城里。儿童每转到孤魂前都不敢看,一个个朝后缩。大人却说孤魂是个好人,说他生前常做好事,救了一个城里人的性命,反被诬陷为坏人用火烧死。他死后被姜子牙敕封为鬼城总管。他们不知转了多少遍,才把死者的灵魂从戒备森严的鬼城中,带到通向幽冥的路上。刚转完城,围观的人就跑来抢泥灯碗儿,说回去放到窗台上,能消灾免罪呢。
日期:2015-01-08 11:18:21
“烧衣裳”开始了,唢呐吹起了《哭长城》的调子,朱葵花忙里忙外的指点。麸子城东边的空地上插着画有《孟姜女送寒衣》的纸牌,地上铺着麦柴,一件件粘好的衣裤展展摆在上面,有老年的,有青年的,有小孩的,红、黄、蓝、黑,花花绿绿摆了一里路长。还有老人戴的瓜壳帽,小孩穿的小老虎头鞋,手绢、头篷、内衣、短裤,样样齐全。每件衣裳里都夹着一张“衣单”,上面写着死人的名字,盖着
朱红大印,他们说有了“衣单”,就是野鬼把衣裳抢了去也穿不上。
朱葵花把从南到北铺开的衣服点燃了,纸灰儿顺着火朝天上冒,半边天空又是红彤彤一片,跪的人都各自喊着爹、妈、儿子、媳妇、兄弟、姐妹、孙子、重孙子的名字:“……快来穿衣裳来!……快来穿衣裳来!”又都在这里哭号了半夜。
人说入土为安,好容易忙到第七天。院门口支着高高的台子,四个小道士身披彩衣,手执笏板,在台上朝八个方向拜来拜去。不知拜了多少遍了,下面跪的人看着他们四个,像空中追逐的四只花蝴蝶,都觉得头晕眼花。好大一会,他们才在空中晃悠完了,下来送神。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先把门口的几位将军请了出去火化了,又一个一个请出其他诸神,最后才请出孤魂,人都跟过来跟过去的磕头、泼洒供品。朱葵花在门口大声叫道:“‘拜表’、‘送神’完了!快准备‘祭祀’!”院子里又忙起来。
“祭祀”时间最长。姜梦麟脱了袍服穿了便装,他站在灵前先从长子开始,儿子完了是儿媳、女儿、女婿、侄儿、孙子、重孙、内亲、外亲等等沾亲带故的一大院子人。喊到谁的名字,谁就跪到灵前烧纸磕头,然后把每样供品都夹一点泼洒。泼洒的供品,地上都接了几大盆子。烧的纸灰,都包了一包又一包,高高地摞起来。随着五响炮在空中炸响,“起灵”了。
院子里跪的人全跪到院外,各色纸花都一件一件拿出去。供桌上的“倒头饭”,装进一只黄泥小罐里,罐口用红布扎住。姜昕一手执幡,一手抱着它。一双筷子被剁成两截,饭碗被打成两半,棺材抬起来后,两个板凳被蹬倒,支棺材的垡垃被打烂。姜昉跑过来摔碎了烧纸瓦盆,就命八个小伙子抬棺而行。院子里院外的人齐声呼喊:“爹哟,起身来!爹哟,起身来!”
朱葵花跑过来,把棺材头上贴的殃一把撕了,把一条几丈长的白布拴在棺材头上,当地叫“拉纤”。众孝子都拉着纤朝出走,刚出院门就又喊:“爹哟,过路来!爹哟,过路来!”号啕大哭声伴着白茫茫的长队缓缓出了村。前面的人见到风雨桥又喊:“爹哟,过桥来!爹哟,过桥来!”后面的人都应:“过来了,过来了!”
姜秉山的灵柩出村早一步,姜昉带着姜昭、姜晖跑过去把路挡住。姜嵬嚷道:“谁先出来谁走,想前头走,为啥不早出来?”
姜昉昨天夜里“哭五更”,眼圈儿红红的,他冷笑道:“儿子、孙子多嘛!要是没儿子,或一个儿子,不用祭祀,就起灵了!”
姜岚听后,低头咬牙,泪如泉涌。姜嵬还要吵,姜岚捏着幡儿过来劝他说:“大哥,叫他们先走吧!”他朝姜昉说:“五哥先请!”姜昉脸都不转过来,“哼”了一声,带着下庄子人,轰轰烈烈走了。
日期:2015-01-09 11:45:25
第五章 难兄难弟
老茔坟地,朔风习习,衰草萋萋,白雾茫茫。沾满花絮的白草苗子,翻滚着永不停息的波涛。坟头上长满了团团白茨,尖利的白刺上,黑油油的小圆叶,又密又茂,枝形都呈蘑菇状,像半天空降下来的朵朵青云。白茨上,晶亮欲滴的绿叶闪烁,密如繁星的紫花耀眼。坟地层层翻滚的杂草,在风中似白浪起伏。那三座大坟像三座大山,白茨根下有不少黑咕隆咚的獾洞,猪獾、狗獾、猫獾,常在深夜出没。入夜,当地叫鬼火鬼灯的磷光,深红淡绿,闪闪灭灭,持续不断。像流星,似荧光,若金梭、银梭,整个坟地白气升腾,昼夜流萤飞逝,如日月穿梭。每到秋季,白茨上结满了珠子似的殷红殷红的果子,像残阳如血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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