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葵花见太阳落山了链链还不回来,就到村头去找,眼睛都瞪花了,才听到头顶上“嗡嗡嗡”的鸽哨声,她从姜晖脖子上抱下链链说:“小心,别把尿浇到你四爹的脖子上!”
姜晖笑道:“二嫂嫂还说呢,那天我觉得脊背热乎乎的,原来链链趴在背后睡醒了,真尿了一大泡!”
朱葵花说:“你脱下来,我给你洗!”
姜昭说:“不啦,不啦!我俩常到海子湖里洗澡,从里到外,一齐就洗了!”
朱葵花见没别人,小声说:“刘开泰的婆姨一连养了九个姑娘,听说三姑娘、四姑娘长得一表人才,可标致了,我和大嫂已商量妥了,给你俩说了来……”
“好二嫂嫂,你就再罢左一个、右一个的说啦!”姜昭、姜晖还没听完就说,“咱俩天生就是田埂上、渠上、山坡上快乐的命,一进家门头就疼!”说完又像孩子似的跑了。
姜明却觉得他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家里。
朱葵花在里间屋教红花、香香做针线,他在外屋炕上老逗着链链玩。父子俩又在炕上玩骑马,那种感觉,那种开心,只有当父亲的才能体验到。链链不骑了,他俩又趴在炕上学山羊顶头,一个说:“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一个说:“水牛下水水漫水牛腰!”直到链链把他顶败了,他才高兴地说:“我儿子劲大,我儿子劲大!”他教儿子唱:“老大有病老二看,老三提了个大尿罐,老四拿了个馍馍转,老五要吃肉揪面,老六烧火老七擀,老八回来先抢碗,老九见了连锅端,老十气得干瞪眼。”朱葵花过来说:“你也成老三、老四了,从小就教娃娃这些东西!”她教链链唱道:“吃馍不要掉渣渣,吃饭不要剩巴巴,走路不要踏庄稼,玩耍不要打和骂,墙上不要胡乱画,对人不要说谎话。”
日期:2015-01-13 11:19:54
她教了几遍,链链果然会背了。姜明又给链链讲起海子湖金链绳的故事。
父子俩睡着了,姜明老是仰面朝天,链链总是向右边侧身睡。朱葵花瞪着他俩,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她怕儿子将来像老子,又怕儿子将来完全和老子不一样,她恍惚觉得儿子像一个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捅了姜明一把,说:“人说肩膀有劲养一口,心里有劲养十口。你心里一点劲都没有!”
姜明惊慌地爬起来,以为又是上工迟了。
朱葵花问:“那天,我给你说的话呢?”
姜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说:“前天我去了,见五弟和六弟两口子为清理家底的事吵,我避了出来。昨天我去了,见大哥和五弟商量换田、开荒的事,我不好插嘴。今天我去了,见六弟给大哥和五弟立规矩,我见势头不对,没敢进去!真是刮风吃炒面——难张口!”
朱葵花问:“为啥?立规矩?”
姜明支支吾吾说:“谁……谁知道!”
朱葵花冷笑一声:“你还瞒我!你们家蹄蹄爪爪啥事我不知道?五和尚在外面浪四月八,见驴上驮的口袋是你们家的,经过盘问,才知道是老六两口子偷的粮食。不知朝宁夏城张斗行那里偷着粜了多少粮食,才抓住了!”
姜明说:“你管他呢,六弟儿子多,所以才爱打个小算盘。”
朱葵花说:“我是没记性的驴,还管呢!”她指指姜昉的窗子说:“你这会子去,正合适!”
姜明披上衣裳出了门。他像走薄冰似的蹭到姜昉屋里,姜昉正在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曹氏这儿扫扫,那儿擦擦,两眼巴巴地望着他。
姜昉头也不抬,曹氏给姜明使眼色,说:“这么晚了,一定有事,快坐,快坐!”
姜昉抬起头说:“噢,我正找你,咋就忘了。明天你犁田时,要是天还阴,就去撒粪!”
姜明咳嗽了一声,搓着手不敢正视姜昉的目光,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分家!”
姜昉吃了一惊,把算盘狠狠朝前一推,长叹一声,靠着椅子说:“我往后也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按说应该是兄长管家,咋落到为弟的头上?我费心劳神,出力不讨好,图个啥,还怕我的两个丫头片子饿下了!”
日期:2015-01-13 11:20:35
曹氏急忙拉着春花、秋花躲开,姜明低头不语。
姜昉说:“爹活着领上大伙破命干,才挣下这点家业。他死前嘱咐我们要争气,团结一心叫别人看。才几天就七股八岔的,包子从里馊了!”
曹氏端碗茶给姜明放下,说:“你们兄弟闹分家,罢怪到我们妯娌头上。二嫂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我看是个很好处的人!”她这么说,完全是为朱葵花开脱,又暗示朱葵花闹分家,不是因为和姜昉的矛盾引起的。
谁知姜明老实,反而说:“分家,也是为了避气。她又不要你们的啥,只把海子湖边的四亩田划给我们,再大小给两头牲口就行。要不,给三亩田,给一头牲口,也行……”
“你看是不是?”姜昉冷笑道,“我猜,就是那个挑家无良的闹分裂!”他脱了衣裳准备睡觉,说:“你给大哥说吧。大哥同意了,你们飞,你们跑,缰绳放得长长的,谁也罢拦!”
姜明跑到姜昕屋里,姜昕正训斥姜昭、姜晖,他只听姜明说了两个字就说:“你临死打哈欠呢——枉(亡)张的口!我和你大嫂一直顶大苦,四个儿子,三个顶上了苦。我都不提分家,你们谁还有脸提!你的三个娃娃小,老六的几个儿子更小。等再过上个十来八年,你们的娃娃也都长大顶上苦了,家里挣得也有个分头了,再说嘛!现在就这点家业,分啥呢!”
姜明蔫蔫的进了屋,朱葵花“啪”地关上门,小声骂他:“俗话说,宁给好汉子牵马坠镫,不给怂汉子主谋定计;宁跟硬汉挨脚踢,不跟软汉受憋气!教给你个葫芦都不会吹,我咋就跟了你这么个榆木疙瘩!说得八字还没一撇,我倒先落了个挑家无良的。你听听,丧门星、歪人、泼妇,又加了一个!你不会说,爹留下的产业,是你一个人的?兄弟六个每人一份子呢!咋就先说出三亩田、一头牲口?那是我俩私下说的,是闹到最后才说的话,你就先把舌头喂到他嘴里……”她不住嘴地数落他,他已仰面躺着扯起齁来。
日期:2015-01-14 11:27:30
山下的秋粮全种上时,羊都要上山了,直到秋粮收后才下来。五十多只羊,就羊换一个人,姜昉不放心,叫姜明随羊上山。姜明几天都呆呆的,进了屋,这儿摸摸,那儿看看,晚夕也瞌睡少了。他坐在炕上和链链斗雀儿玩,两人脚心对脚心挡成个大圈,雀儿在里面跑来跑去跳不出去,一个说:“出水青蛙披绿衣!”一个说:“落汤螃蟹穿红袍!”姜明又给链链讲起海子湖金链绳的故事。他直瞪到链链手里捏着半死不活的雀儿,头枕着他的大腿睡着了,还眼巴巴地看着儿子。
朱葵花在里屋给香香裹脚,她脚疼得睡不着,一会儿惊哭一次。朱葵花摸着她又红又肿的脚腕,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嘛,忍忍就过去了!”她哄着她,轻声唱道:“案板上切猪肉,有肥又有瘦,你吃肥来我吃瘦,猫儿啃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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