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睡上多久的功夫，朦朦胧胧之间，听见窗台上不知是谁一下一下地拍打窗棂。本想放任不管，指不定再一阵子就偃旗息鼓了，再者她脑袋浑浑沌沌半点也不肯思考。但是那端的“人”又锲而不舍的敲打着，将她的睡意都敲得不翼而飞。兰生便撑起身子，走到窗前，着手推开。竟然飞进一只通体乌黑的寒皋①，它落脚栖在轩窗的铜环上，鸟羽闪耀着幽绿光泽，一双聪慧的锐目透着人性的灵气，喙足鲜黄如橘。它一动不动地盯着兰生，突然高昂鸟首，牙牙学语地重复道：“浣纱水榭……浣纱水榭……一人去……一人去”

　　（注：①寒皋，读音hán gāo，鸟名。即鸜鹆，俗称八哥。）
　　兰生压低嗓音，轻唤：“潋素，你可在外面？”禁足解除后，燕芷蔻当然派来了新的宫婢，但是真被一个施翎鹜骇极了，如今跟潋素二人谨慎提防得毫无破绽。
　　“娘娘有何吩咐？”潋素应声进来。
　　“你瞧，”兰生纤手指指轩窗上碎嘴不停的黑羽寒皋，再问道“你作何想？”

　　潋素酥嘴轻咬嫩葱般的食指，略作沉思，旋即又答道：“准是七王爷的把戏，他应该是让你现在过去浣纱水榭呢。”
　　兰生正欲上前细看寒皋身上是否系有口信字条，离寒皋还有半步之遥，便眼睁睁看着它拍翼飞走，只好作罢。她再回身对潋素说：“我也是这样猜想的，潋素姐。你我受的苦，我都记着，没有一天忘记，今日就是让他偿还的机会。就让我一人赴约，你马上去请玄帝过来，让他亲耳听听，自己的好弟弟都在计划着什么勾当。玄帝怎说也是个正人君子，若能指正出玄徹的诡计，其他的情由他会愿意听我解说的。”玄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为了不留把柄，主意也打到畜生身上，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潋素只是会意地点点头，被燕总管拘禁内务司刑房多日后，兰生对她说，她有权知道一切始末，包括兰生不想提及的以及孩子爹爹的身份。说她不知死活也好，缪兰生这个今生挚友，甄潋素是交定了，再疯狂、再惊世骇俗的事也能变得理所当然。祈求上苍，让一切顺利。
　　兰生猜玄徹是要给自己最后通牒，知道自己反扑的机会来了。除玄帝之外的男子，不能涉足嫔妃宫殿，当然国师是个特例，限制于规条，玄徹无法踏足汀兰殿。然他又不让燕芷蔻传信，即代表这些事他不希望假手于人。正好，她也等着从他口中亲口说出来，好逮他个无从抵赖。也幸亏要求自己一人前往，潋素姐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去张罗。
　　日期：2013-01-31 15:06:33
　　第二十章：风雨摧城，玄苍交战（下之一）

　　如约而来，却故意姗姗迟至，好等潋素时间更充裕些。果然见玄徹立在巨石的阴翳下，当皇城之内都因战事欲举而夙夜兴叹时，他却迥然不同，笑得如沐春风，躬身作揖道：“给妍妃娘娘请安。”
　　兰生暗想，莫不成是天降红雨，水向西流了，玄徹竟然会这样好声好气地待她，不禁浑身冷战，又降低些姿态说：“王爷的请安我怎么受得起，我知道自己的角色跟本分。”他的好心情来得真是莫名其妙，难道他不惧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吗？
　　玄徹见兰生周身的倔强不驯似乎被磨得干净，还多添点认份的妥协，更展欢颜称赞道：“禁足了好些天，人也聪慧许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确是如此，表面的东西真不可以作准。”兰生已经故意在迂回绕圈，却一直未听到喜鹊啼叫暗号，心中不免焦急起来。皆因这次机会当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若失之交臂也不知还有机会否？眼看玄徹快要直奔主题，把话说出口了。
　　玄徹遥想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风流人物，他要让对他亏欠的人通通跪地求饶。心头澎湃激昂，两眼迸射出欲望的锋芒，咧嘴轻笑：“我且直说，时机到了。内忧外患总是同日而语的，如今我要的外患已起，内忧未至实在说不过去。让你勤习的剑舞成效如何，两天后便见分解。”尽管握有把柄在手，但妇人之仁的她迟迟未有刺杀玄帝的动作。奈何行至这步，已经是非她不可，干脆连行刺之法都替她拟好，她只需要依着谱子唱曲即可。御前不得佩戴兵器，但若是未开封的饰剑应该不成问题，他自有办法叫一刃无法伤人的饰剑化作见血封喉的凶器。

　　“兰生愚笨，王爷的意思是……”她压抑着咬牙切齿的冲动，耐着性子装出不耻下问的模样。他说得含糊隐晦，自己该引导他巨细交代。他要的外患？他所指的是玄苍交战一事？难道也是他预算之一，玄徹就真不怕玄国的江山毁于一旦吗？
　　他加深了嘴边的笑容，容貌虽是俊朗皎洁，却邪逸得惊人，嗓音因兴奋而震颤：“战争所起，其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对阵者乃是苍国，更是我玄徹谈笑间就可抵定的易事。两天后是玄帝为前方将士祈福的祝酒宴，我要你殿前剑舞献技，刺杀玄帝。”剑舞先生是乐坊首屈一指的优伶，她说缪兰生的记性极好，可是身段子略嫌僵硬，又怪异地坚持不肯穿上纤薄舞衣，教先生莫不着头脑。她还说要动作一气呵不难，但舞姿优美与否则无法定论。

　　玄徹说的可是一条人命，为什么他可以说得像牲畜性命一般惺忪平常、云淡风轻呢。兰生拼命地认真聆听四周的动静，分明的眸子认真地滚着，企图找出潋素身影的证据：“但国师他能预知万事，计划不怕被他识破吗？”竟是没有盼来潋素的倩影，反倒看见玄徹身后幽旷怪石边缘，落出衣袍一角。别人或许不知衣袍归属何者，但别人却不包括她，她知道那是净莲的僧袍衣摆。如今邀不来玄帝，反倒引了净莲过来，又该怎么办才好。

　　净莲早是内外兼修的好手，气息潜藏，轻易不被人察觉。玄徹背对他，亦是浑然不知，自顾自地继续道：“就是怕他识破，才千挑万选找上你的，你是他唯一的例外。”
　　兰生心中几番思量，终于拿定主意，既然今次反噬玄徹不成，大抵是天意，她如今将要在与净莲背道而驰的路上继续浮沉，好吧，既然不爱就让他狠狠地恨好了，她突然拥有笃定的自信。如今腹中又多了莲的孩儿，就算他恨透了自己，只要孩儿在身边，她还是能继续活下去，而且好好的。她话锋一转，吴侬软语，柔情似水，直叫铁汉亦要融化：“现在王爷说什么我都答应，想我困在汀兰殿中的时候，谁曾来过关心问候，都是巴不得我老死在宫殿里的。就连玄帝也不肯提起，这等薄幸的男儿得到倒要哭个凄惨，不要也罢。亦只有王爷仍然愿意出言解救，真是恩同再造，王爷才是情义两全，有勇有谋的君王人选。王爷的吩咐，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听从照办的。”她说着，又缓缓步近玄徹，状似亲密缠绵。

　　兰生异常亲昵的举止，玄徹多少有点愕然，但许是被喜悦蒙蔽了心神，反倒觉得是她替自己日后修桥铺路，才极尽姿态来逢迎讨好自己，欣然受乐道：“没想到妍妃能这么长进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话果真不假，若事情顺利，自然不会待薄你。”言罢则扬扬手，经兰生身侧离去，始终未发现匿藏的净莲。
　　日期：2013-01-31 15: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