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1-17 22:38:14
　　2．初见祁红
　　荆塗师范学校位于县城东南塗山脚下的那片石榴林里，与荆山下的县城隔着淮河水遥遥相望。荆山和塗山是传说中大禹治水的地方，上古时期，大禹改变他父亲鲧的治水方法，变堵为疏，三过家门而不入，把阻挡我家乡的母亲河流淌的一座大山从中辟开、一分为二，分别命名为荆山和塗山，淮河水从两山之间穿过。从此，我的家乡再也没有遭受过洪涝之灾，变成了盛产大米、小麦、黄豆和高粱的鱼米之乡，同时荆山和塗山脚下，成了盛产石榴的肥沃之地。每年石榴开花季节，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蔚为奇观。到九月份的时候，沉甸甸的石榴已经挂满了枝头。

　　大哥先是坐汽车到县城，然后步行穿过整个城区，来到淮河岸边的渡口，花一毛钱坐上轮渡横穿过淮河，然后再步行约一个小时，翻过一座山头，石榴树掩映着的荆塗师范学校的全景就展现在大哥眼前了。
　　大哥对新的学校生活充满向往。可见到学校第一眼，大哥心里却满是失望。从山坡上望下去，学校不起眼地绻缩在山脚下，只有几排孤零零的破旧平房，然后就是环绕四周的土灰色围墙，围墙的高度甚至高出了平房的屋顶。有点像他刚出来的劳改农场，没有钢丝电网，却一样的森严沉重，与他之前想象的气派和亮堂相去甚远。这般严实的校园，怕是山风也吹不进去吧。
　　揣着这份忐忑，大哥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刚入学，便遇上半军事化的校风校纪整治运动，这对于生性自由且有着浪漫情怀的大哥，无疑又是一次严重的挫伤。80年代初，学校还没“军训”这个概念，但大哥的学校却开始了比之还要严酷十分的入校整顿。
　　我的家乡所在的县城是没有驻兵的，学校就从半军事化的公『安』局请来民警进行指导训练，公『安』局的刑警、交警、户籍警等警种很多，听说学校要搞军事化的训练，公『安』局直接派出了从事监所管理的警察来进行指导和训练。
　　训练第一课，大哥甚至产生了错觉，他又回到了那所劳改农场。
　　“立正，向右看齐！”面对着新生歪歪扭扭的队伍，教官对站在队伍外面的女生的屁股就是一脚，女生的眼泪马上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一个男生脱离队伍探头来看被打的女生，教官过来“啪”就是一个巴掌。“看你们的队伍，站成什么样子？”教官怒吼着，俨然把学生当成了看守所里被管教的犯人。
　　校长池寒冰坐在操场中央高高的台子上看新生训练，对于教官的严格，他频频点头表示满意。
　　“报告校长，队伍集合完毕，请您指示！”教官终于集合完队伍，面向校长报告。
　　池校长清理了下嗓门，然后拍拍面前话筒，话筒发出“嗡嗡”响声，校长开始讲话：
　　“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什么叫师范吗？”
　　队列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发出声响。校长继续说：
　　“范的意思是模子，例如钱范、就是钱模子，铁范、就是铁模子，那么师范，就是培养老师的模子！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己身不正，何以正他人？以后，如果你们能顺利毕业，都将要为人师表，那么，看看现在的你们，哪一点有人民教师的样子？”
　　同学们面面相觑，互相望着，努力想找出哪里出了问题。校长走下台，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令同学们不寒而栗。他走到最后一排队伍的后面，用手捋了下一个男生的头发，扯了一把一个男同学穿着的花衬衫，然后又盯住了前面一个女生被牛仔裤包得紧绷的臀部。

　　“看看你们的身上，有多少资产阶级的情调和腐朽思想！我要通过三年的训练，给你们彻底洗脑！”校长愤愤地又重新走上台，“入学训练的第一课：清理‘大包头’！”
　　校长说的“大包头”就是今天除了明星和艺人之外已经很少有人再留着的大背头，把头发留得厚厚、长长的，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在80年代初，是大背头最流行的年代，这个发型，最经典的莫过于周润发了。那时候我和大头、川子挤在村子里唯一一个14吋黑白电视机前，一起收看《上海滩》时，就被发哥的大背头、黑披风迷到，江湖义气，兄弟情义，再加点暴力美学，成为那时候我们争相模仿的偶像。在那个年代，同样流行的还有喇叭裤、花衬衫等，一起构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流行元素。

　　学校理发室的师傅早已经站在旁边做好了准备。起先大哥还纳闷，穿着白大褂的理发师站在旁边做什么。
　　还有几位老师也一起过来，校长带着员工理发队，开始检查队伍，人人过关。
　　大哥不知道校长为什么对学生的长头发如此仇恨，此后学校又组织过无数次的清理“大包头”运动，直到班里的男同学谈发色变，有意无意总要强迫症似地用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生怕自己的头发一夜之前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然后被校长揪住。
　　那天，大哥的头发也被凌乱地剪了几刀，校长的要求很苛刻，男生后面头发的长度必须短到他用手抓不起来，才算合格。
　　不一会工夫，学校操场上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碎发，风一吹，碎发齐刷刷地褪到操场边的草地上，这时候所有的男生都成了锅盖头。
　　“大包头”清理结束后，校长宣布第二个清理项目：喇叭裤、牛仔裤和男同学的花衬衫。刚剪完头发的几把剪刀，开始找喇叭裤、牛仔裤，找到的裤脚处都被剪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让你无法再穿出来。穿花衬衫的男生袖口也同样被剪下一道长长的口子。第三个清理项目是专门对女同学的，校长带头检查出三双高跟鞋，两个涂口红和一个化妆的女生，要求这几个女生下课必须写出检查，检查要深刻，不得低于二千字。

　　清理活动结束后，教官才开始给新生练队列和起步走。
　　从没有过专业训练的队伍自然是乱得不成样子，一上午的课下来，有七个男同学和三个女同学被打，动作笨拙跟不上趟的，中午被罚站在阳光下二小时。等下午训练结束的时候，就有一个女同学当场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