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方》
第36节

作者: wq文沁
收藏本书TXT下载
  姜昉朝地上吐了一口,披衣坐起来。外面丢雨点子,房皮“吧嗒吧嗒”响,圈里的驴叫了两声,姜昉提着马灯出了门。牲口槽里没草了,他见铡的草又长又乱,骂了一声。他朝朱葵花住的窑洞房看了一眼,就朝磨坊走来。磨坊里炕稻子的大炕上全是胡麻柴,炕头的一角链链抱着镰刀睡着了,香香抱着脚睡着了,只有红花靠着墙拍着香香轻声哼道:“小小月牙船,渡到天那边。那里爹在放羊,那里妈在煮饭,那里睡觉有被盖,那里天冷有衣穿。小小月牙船,渡到天那边。那里爹妈身边无儿女,这里望断星空月难圆……”

  姜昉只瞧了一眼,就急忙离开。
  姜昉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朝西边山坡上望着。海子湖边的光亮一闪一闪的,像老茔坟地的鬼火,他提着马灯疑惑不解地朝海子湖边走。雨水、露水打湿了他的半截裤腿,从脚心直冰凉到脊背,他不住地打冷战。雨停了,云退了,下弦月挂在半天空,海子湖面明晃晃的。湖边的蓖麻像伸手抓啥,湖中的荷花似攥拳打谁,森森芦叶在风中舞剑,片片浮萍漂来浮去,总离不开原来的地方。
  原来是海子湖边窝棚里的火光。窝棚当地叫伙场,是田里干活人临时避风雨的地方,为怕湖水上涨时淹没,窝棚盖在高处,像座小庙似的。这个窝棚是姜明那年看护庄稼时盖的,时下不是三夏不到秋收,谁在那里干啥?是外地来的讨吃,还是偷粮食的贼娃子?姜昉大步流星走过去,当他到窝棚门口提起马灯,不由得惊叫一声:“原来是你!”
  日期:2015-01-18 15:48:14

  窝棚里的炕早塌了半边,黑柴灰都露在外面。一只大老鼠在灰堆里翻眼睛,地下乱柴堆中屎臭熏人,一股股阴潮气朝出冒。朱葵花披头散发坐在柴堆里,她烧棉花灰贴头顶上的伤,血淌在柴上。她脚上一只鞋没了,五个扭曲的脚趾缝里塞着草丝泥沙。她浑身湿漉漉的,血迹斑斑的衣裤上浮着轻轻的白气。原来,她逃到唐徕渠弯脖子树下,见吴家的人远远的朝这儿找了来,就急忙脱下一只鞋放在渠边,朝高粱地里躲了。

  姜昉放下马灯,点了一支烟,他蹲在门口,黑暗中,一只火红的珠子,一闪一灭。
  “唐徕渠又深又宽,你又不会水,是咋过来的!”
  “人恨人交运呢,天恨人要命呢!”
  “你跑回来咋办?你要有决心守,你就守!走,回家吧!”
  “多谢你了!拔掉萝卜地方宽,好狗还不吃回头食!”
  “那咋办?”
  “这个烂窝棚,是他活着时盖的。害不死了,我就住在这里;害死了,我就埋在这里,哪里也不走!”
  “你一个女人家,现在外面的坏男人多,受那个气干啥!”
  “老娘不是那个货,谁也罢想朝老娘的腿上坐!”
  “我也是想叫你走一步,说不定走好了,谁知……”

  “黄鼠狼给鸡拜年,谢谢你的好心了!”
  “我尻子一根毛也没有,给谁霸!想着等家业大了再分,你们就都闹成这样……”
  朱葵花靠着墙,紧闭双目,不再听他说了。
  窝棚里的火堆熄灭了,海子湖边一片漆黑。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嘴,吞没了这里的一切。
  庄子里的鸡叫了,姜昉深一步浅一步朝回走,手中的马灯一晃一晃的,像把斩天劈地的剑。树上的猫头鹰在“呱呱呱”地狞笑,像是在说:“故故妙!故故妙!”几只找姑鸟出来寻食,嘴里不住地喊:“姑姑,等!姑姑,等!”一群布谷鸟从远处飞来,它们齐声在叫:“布谷!布谷!”好像是在说:“不哭!不哭!”近处的芦涛,远处的蛙鸣,奏响了夜幕下的乐章。只听见湖边传来凄凉的悲声:“……一个窑里住,一个坑里埋,一搭里上了望乡台。”

  姜昉手扶磨坊门伤心地抽泣起来,他这才知道原来朱葵花对姜明是这么爱,她对姜明的情是这么深!曹氏出来把他扶到屋里,他一句话也不说,蹲在炕沿下流泪到天明。
  日期:2015-01-18 15:49:16
  东边天启明星刚亮,链链就“哇”的一声惊醒了。原来他梦见妈回来了,他扔了怀里抱的镰刀,朝炕沿下边崴边叫:“妈回来了!妈回来了!”红花拉了香香跟着他跑。只见朱葵花站在窝棚门口正朝这里瞪,她身披彩霞遍体通红,像是从天上降下来一般。母子四人抱头痛哭,他们把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悲痛,所有的爱憎都一起哭诉出来,哭得天地悲哀,哭得山摇地动,哭得鸦雀无声。
  朱葵花从满山各洼拾来废旧垡垃、砖块,把窝棚改成一明一暗两间,找来柳条把上面搭了。她挖土和泥脱炕面子,砌成了锅台连炕的灶,砍来沙蒿拾来杂粪当柴烧,用煮饭后的余热取暖。靖胡堡苏达编着口歌到处说:“低头看灶火,一股屎臭味。抬头看锅里,一股野菜味。灶里烧的驴粪蛋,锅里煮的山芋蛋,炕上娃娃冻成紫茄蛋!”朱葵花不要姜昉给的一草一木,她领着三个孩子把地上一锹厚的盐碱土铲掉,开出二亩荒地,种上了玉米、高粱。

  种玉米那天,靖胡堡的寡妇黄氏也来帮忙,五夷堡的寡妇屠氏向曹功借了张犁扛了来,红花、香香在前面拉,朱葵花扶,链链跟在后面下种,远近的人都能听到朱葵花那刚强的哼唱声:
  瞌睡子多来,瞌睡子多,瞌睡来了累不倒我。盼着公鸡常叫鸣,白天晚夕提醒着我。饿死不吃猫碗里的饭,冻死不烤灯头上的火……
  每到夏收、秋收季节,朱葵花领着孩子拾粮食,连田缝里夹的一粒黄豆也用手抠出来。只要在茬地里发现一只大肚子仓老鼠,他们就跟着老鼠走,看到老鼠钻了洞就用锹挖,果然挖出一坑坑粮食来。大户家的长工看他们母子可怜,有意留下一点粮食叫他们拾,朱葵花总是千恩万谢的。晚上回来一家人捶的捶,簸的簸,屋里麦子、稻子、玉米、高粱、黄豆、蚕豆什么都有。从外面拾来的破缸、烂罐、口袋里都盛着五谷杂粮。朱葵花扳着指头算:“再酸上一缸苦苦菜,再拾上两堆菜根腌了,一家人半冬的嚼吃差不多了!”

  链链从小爱玩鸟,朱葵花领着他满湖滩找鸟蛋吃。在白草苗子翻滚的杂草丛中,在头晕目眩的树梢、山头,在开满野菊花的田埂、沟旁,在流金闪银的庄稼地里,总有他们母子的身影。白皮蛋、青皮蛋、红皮蛋、绿皮蛋,有麻点的蛋,比麻雀蛋稍大的蛋,和鸡蛋差不多大的蛋,都是哪种鸟下的,一窝几个,如数家珍。招惹的满天飞禽踅来踅去啼叫,遍地涉禽跳来跳去哀鸣。
  链链经常望着别家的田地发呆,他问:“妈,麦田里谁又把草籽撒上了?”
  朱葵花说:“千年的鱼子,万年的草籽,凡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凡有土的地方就有草!”
  链链又问:“那,西沙窝里咋不长草?”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