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收工,朱守业和迟翠花就来到风雨桥上,他俩不知叽叽咕咕说啥,只听迟翠花唱道:“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由不得自家。山花绕着青山转,为啥漫了个舒坦……”
长工们开始对他俩交头接耳。放牛娃李光明见到他俩在一起,就伸着脖子学猫头鹰叫:“故故妙,故故妙!”朱守业和迟翠花以为猫头鹰落在哪里,仰着脑袋四处瞧,长工都憋着肚子不敢笑。李光明见到朱守业又在找迟翠花,或是迟翠花又在找朱守业,就伸着脖子学找姑鸟叫:“姑姑——等!姑姑——等!”迟翠花以为找姑鸟飞来了,总满天张望。长工们背着身子笑岔了气。从此他们把男女间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事,叫做“故故妙”、“姑姑等”。
姜岚对朱守业说:“你要是真看上她,就主动一点嘛!山里封闭,那里的丫头都很封建,你不主动,还等人家主动!”他的一番话点燃了朱守业胸中的烈火。朱守业看迟翠花的眼神逐渐变了,他的眼光变得火辣辣的,像炙人一样发烫,那炽热的目光,使迟翠花浑身像触了电似的,不自在不舒服。她简直不敢对视他的目光,开始躲他避他,甚至不想再见到他。
莫氏说:“你咋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那样的身材、人品,你哪里去找?小东方谁不夸他!”
日期:2015-01-19 11:43:19
迟翠花说:“怕嫁长工,跑到这里再嫁长工,当初还不如不跑!”
莫氏说:“长工咋啦?我们庄子这么多大户,哪个没给别人当过长工?”
迟翠花说:“你们上下庄子,这么大的姜家户族,就没男人了,非嫁他!”
那天黄昏,姜昉在海子湖边转悠,莺歌燕舞的湖畔不见人的踪迹,显得特别冷清。一簇野玫瑰盛开着紫红、雪白两种花,红花红得像新娘头上的红盖头,白花白得像婴儿头上的孝帽子。姜昉好长时间没欣赏这里的湖光山色了,一股香气袭来,他望着花蕊中的蜜蜂,瞪着花丛中的飞蝶陶醉了。他想伸手摘花,见枝叶上布满了尖利的刺,不由得叹息一声,猛听到谁家的女子啼哭,他心里“扑通”了一下。
哭声是从南边那几棵沙枣树下传来的。姜昉心里发闷:“沙枣花刚落,还没结上沙枣,谁在那里干啥?”
这是一片火红的地方。满地的野玫瑰都开花了,红得耀眼,火辣辣的,浓香四溢。姜昉跑过去,见一个丫头吊在沙枣树榾子上,她刚吊上,双腿乱蹬,全身抽动。姜昉抱住她,把她放下来,扯着嗓子喊:“来人哪,来人哪!”
姜昉望着这棵沙枣树心里疑惑:那年他追逐曹兰花,她就是从这棵树上掉下来摔伤的。咋这棵树又吊了一个人!偏又叫他撞见!
最先跑来的是姜岚家的长工头儿朱守业。他身材高大魁梧,胳膊上、胸脯上肌肉裸露,一个老实地道的庄稼人。他跪到地上,用袖子揩她嘴角的白沫,哭着喊:“翠花,翠花!这事都怨我呀……”
姜昉这才知道,她是姜岚家新收的女佣迟翠花。
朱守业喊叫着,见迟翠花醒过来,不住嘴地朝姜昉说:“多谢五哥救了她,多谢五哥救了她!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他要背着迟翠花走,姜昉摆摆手说:“先慢着!”他原地迈着八字步,半天才说:“……她刚醒过来,叫她缓缓气,再走嘛!”
周围拥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说她脖子上有伤,有的说她胳膊上有伤,有的还说她身上有伤。都问:“她咋了?为啥上吊?”
朱守业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他悔恨自己夜里不该进她的屋,他只不过拉了她的手,抱住她亲了几下嘴,谁知就惹得她碰头撒死的。他这才知道,迟翠花对他好,是一直把他当哥哥,从没把他当情人。
日期:2015-01-19 11:44:33
姜昉说:“你们逼他干啥!俗话说,吃谁的饭,随谁转。一个老实巴交的长工,叫他咋说!”
朱守业恨不得一头钻到地里。
人都四处瞧着,不见姜岚的影子。姜昉不见姜岚来,不准朱守业把迟翠花背走。他说:“人都有主嘛!主人来了,当面交给他,省了多少口舌!再有这样的事,庄子里的大家老爷父,也知道个头尾!”
姜岚最后才慌慌忙忙跑来。
姜昉问他:“舍弟,她咋啦?”
姜岚瞪了朱守业一眼,一声不吭。
姜昉冷笑道:“哼!红萝卜调辣面子——吃出看不出。你不说了我也不逼你说。俗话说,好话不出门,坏话行千里。还是压着点好,家丑不可外扬嘛!只是她一个丫头,身上那么多伤,是大家老爷父亲眼见的,瓶嘴能扎住,人嘴扎不住。我们上下庄子,可从没见过这种事。人说自不正焉能正人?**狗盗的事,罢叫别人说你们庄子占全了!”
姜岚气得头发热身发冷,两眼冒金星。
姜昉站在那里还像作报告似的说:“上不清,下自浑!上行下效,见色忘义。大梁不正二梁歪,三梁自动倒下来!这可不是谁又跪回心石的事,也不是拶指的事,而是剁指的事!”
姜岚和朱守业抬了迟翠花急忙走了。
小东方上下庄子最忌讳男女间的事。很早很早以前,姜氏《祖训》就规定,女子淫,终生禁闭,男子淫,割去其势。还有叫**骑木驴等故事流传。
朱守业知道姜昉抓住这事不会放过姜岚,当天夜里就走了。
人都说朱守业是两庄子间的桥,平时两个庄子有互相牵连的事,姜岚不好过去给姜昉说,总使了朱守业过去说;姜昉遇到事常放不下架子,也叫朱守业给姜岚说。他一走,两庄子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风雨桥上,块块岩石,斑斑花纹,铭刻着朱守业的汗水和辛劳,留下了他在小东方的梦。朱守业后来又把儿子送到小东方,他们父子在这里留下了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日期:2015-01-19 16:47:19
第十三章 姜大户
这是个灾年,开春小麦刚种上,就遇连雨天。洼田麦种腐烂,高田板结出苗不全。麦穗灌浆时,又遇连日暴雨,猛睛蒸熥,一半穗子青干,成了秕子。盼着秋粮有个好收成,偏偏霜又来得早,稻籽中有一半是空壳。秋菜大都被霜杀了,田野的草被牲口啃光,地皮早早裸露出来。人说二月雨卖儿女,六月雨人吃屎,九月霜人吃糠。庄子里逃荒要饭、扛长工、打短工的人,顿时多起来。
阴影霎时笼罩在庄户人脸上。上庄子人的脸色,要比下庄子人好得多。他们都是一家一户种田,种得粮食杂,麦子歉收了有糜子、谷子、高粱填补,而且胡麻、黄豆、芝麻等作物种的也不少,布局繁杂,便于改种倒茬,夏菜秋菜都有,歉收不太严重。下庄子大片的麦子,成档的稻子,“雨下一路,霜打一方”受灾特别严重。姜昉使吴氏来说,要把链链接到庄子里度灾荒,朱葵花拒绝了。她说:“冻死不烤灯头上的火,饿死不吃猫碗里的饭!”
朱葵花拉着链链,终于走上了风雨桥。上下庄子自古以来有个规定,只准“隔山娶”,不准上下庄子通婚,男子不准给别人倒插门招女婿,不准上庄子人到下庄子、下庄子人到上庄子扛长工、打短工,不准外姓男人在上下庄子安家落户。朱葵花是下庄子到上庄子当长工的第一个人。平坦坦的路走一步,比当年她在沙漠里挪十步都艰难。她想了几天几夜,不走这一步不行。她眼望着风雨桥,桥下的水还在流淌,桥上的风仍在呜咽,风雨桥失去了往日的欢乐,空空荡荡。庄子里的人多到外地打短工或讨饭,他们拖儿带女,行色匆匆,都怕见到熟人。
链链指着山坡上的姜嵬问:“妈,上庄子大叔老到山上干啥?”
朱葵花叹道:“你说么,老去西夏陵掘墓。死人坑里的东西谁敢朝家里拿!早先就有人挖,后来好不容易挖出两块石碑,对起来才认出有几行字:方圆四十里,金银两大库,若要财门开,再等猿人来。从此后,再没掘墓的人了,偏他还老掘!”
日期:2015-01-19 16:47:43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