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9-09 15:35:00
　　22.蕾丝边少年
　　很小的时候，父亲离开了他和母亲。
　　平生第一顿毒打，来自母亲，那是在夏天。就像这种黏糊糊，闷得心慌的天气。汗水流过被皮带划开的伤口，如水蛭撕咬。
　　在黏糊糊，闷得心慌的天气，他站在男厕所台阶上，张望旁边的女厕所，踌躇不前。
　　张放老远瞧见门口的王元，冲他吹了声口哨。王元听到声音，一紧张，还是钻进了男厕所。
　　站在小便槽前，王元及其别扭地拉开拉链，同时看了看站在远端的张放，低下头迅速完成排泄。
　　教室里的吊扇吱吱嘎嘎。
　　沈冰懒洋洋地把一字没写的作业本摊在桌上，用小指尖抠出一粒鼻屎。林佳倩皱一皱眉，在他肩上拍一巴掌。
　　“拿来我抄下。”沈冰抬一抬眼皮，弹飞鼻屎。

　　“赶紧的，老师在催呢。”林佳倩随手抽了一本作业扔在他面前，扭头走开。
　　王元这时走进教室，在位置上坐下。沈冰瞥他一眼，哼着小曲开始抄作业。
　　“下午玩点啥？”张放也走进来，开口问沈冰。
　　“凑几个人打篮球吧。”原子笔在沈冰手里飞舞。“不要找弱鸡啊。”
　　王元心头一震，表面依然平静。弱鸡是当地方言，专门形容软弱的男人。
　　“这谁的作业本？写得这么淡，看都看不清，佳倩——”
　　“干嘛啦——”林佳倩听到沈冰喊她，没好气地应一句。
　　“换一本给我！这个没法抄。”沈冰打个呵欠，翻到作业本封面，上边写着王元的名字。他冷笑一声，把本子丢还给林佳倩。
　　下午体育课，太阳正猛，沈冰光着膀子，和几个男生在水泥地上打篮球。王元站在树荫底下看，看得腿酸便坐下来歇会儿。女生们聚在主席台附近闲聊，叽叽喳喳个不停。
　　嘭！篮球磕在篮脖子上，弹向一边。眼见冲自己滚得近了，王元起身去捡球。沈冰一个箭步抢先赶到，抄起球便走，没看他一眼。
　　“弱鸡。”王元听到沈冰不屑地吐出两个字。
　　“哎，你说男生里谁最清秀？”陶乐乐问林佳倩。
　　“要我说是张放。”单眼皮女生率先表态。
　　“什么啊，明显是王元。”短发女生立即反驳。

　　“郑威赫也不错，高高帅帅的，”陶乐乐补充道，“你说呢，佳倩。”
　　“你问的是清秀，不是帅气。论清秀还是王元吧。”林佳倩说。
　　“我就说。”短发女生得意洋洋。
　　“拽个屁啊。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单眼皮女生反唇相讥。
　　“干什么，要死啦——”短发女生尖利地叫起来。
　　大家哄笑。

　　放学后，舞蹈老师来找林佳倩。
　　“刚到一批练功服，搁在门卫，你找几个同学抬到练功房去。”老师吩咐道。
　　林佳倩赶到门卫室，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
　　“王元。”她看到校门附近准备骑车离开的王元，挥手叫住他。
　　两人抬着箱子，吃力地爬上声乐楼三层的练功房。王元累得瘫在地板上喘气。
　　“擦擦汗。”林佳倩递给他一张纸巾。

　　“不用，我去卫生间洗一洗。”王元有气无力地回答。林佳倩忽然凑上来盯住他的脸。“你的眉形很不错，”她说，“比女孩子还漂亮些。”
　　王元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视线。林佳倩看着看着，忍不住在他白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啊。”王元抖一下，神经质地弹开。
　　“至于么。”林佳倩吃一惊，随后笑起来。

　　“我……先走了。”王元起身抹一把汗，匆匆离开练功房。
　　回到家，外婆正在做饭，疯瘫的外公雕塑般斜靠在轮椅上，下巴滴着涎水。王元走进卧室，掀起上衣，对着镜子轻轻抚摸肋骨附近的条状伤痕。
　　母亲的鞭打是没有规律的。对父亲的憎恨统统转嫁到了他身上。
　　母亲厌恶男人到了执拗的地步。
　　有时他想，如果自己是女孩，兴许就能免遭毒手。
　　夏季即将过去，为了不留遗憾，它准备释放最后的威力。练功房里气温达到30度，指导老师还不许开空调。

　　“简直作孽。”陶乐乐低声抱怨。林佳倩没说什么。
　　“大家坚持住，这是对耐力的考验！”老师一边说一边纠正同学们不规范的姿势。“好好跳，别想偷懒。”
　　“你今天穿的连衣裙不错，很耐看。”陶乐乐对林佳倩挤一下眼睛。
　　“贫嘴。林佳倩听了蛮受用，微微一笑。
　　噗！陶乐乐一头栽倒。
　　“老师，陶乐乐热晕过去啦——”女生们大呼小叫。
　　阳光投射在爬山虎上，白晃晃的。男厕所侧面是女厕所，王元紧盯两者之间的石墙棱边，内心的躁动愈演愈烈，不由吞下一口口水。膀胱受到尿液挤压，不断向大脑发出如厕的信号。

　　在女厕所小便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左脚迈出。
　　“去你大爷——”沈冰一脚踹在王元屁股上，“死变态想进女厕所偷窥！”
　　王元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手掌的皮擦破了。他一回头，惊恐地发现四五个男生站在那里。

　　“我还以为他不过是只软脚虾，谁想到是个下作胚子。”沈冰恶狠狠地说道，“写字都没力气的孬种，呸——”他矯hong王元吐了口浓痰。
　　“告诉教导主任！”一个男生说。
　　“那不便宜了他，”沈冰阴阳怪气地说，“咱们先好好整整这弱鸡。”
　　“说的是，哈哈——”张放也兴奋起来。一拨人起着哄，将王元拖进男厕所。
　　王元在挣扎，却挣不脱七八条有力的胳膊。沈冰踩住他的一条手臂，狞笑着拉开裤子拉链。“来啊，一起来！谁不来谁是孬种！”
　　大家震慑于沈冰的霸道，稍稍犹豫一阵，纷纷掏出自己的家伙。

　　五条水柱从不同方向浇到王元身上。那些姿态怪异，昂首挺胸的粗犷器官，毒蛇吐信般朝他开火，肆无忌惮。黄亮的液体淌过手掌新鲜的伤口。水蛭在扭动。
　　王元呕了出来，几个人露出厌恶的表情。一如母亲嫌弃自己时的神态。
　　“脏死了。”沈冰撇撇嘴，拿下半身在王元头顶抖了抖。王元咬着牙，猛地抬脚。
　　“啊——”沈冰措手不及，捂住裆部瘫软下去。“死杂种——反了你了——啊啊——”

　　众人还未回过神，王元早已拗起身冲出去。
　　“追——”沈冰大喊。张放领着一拨人紧追不舍。
　　尿骚味弥漫于空气中，蛇头般的器官在脑袋里盘旋。王元反复回想刚刚的屈辱，边跑边吐，胃里翻江倒海。
　　“小子跑得还挺快。”张放的声音在背后几十米外响着。
　　王元漫无目的地跑着，行人惊异的目光从两侧掠过。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棟楼，仿佛在召唤他。

　　“他跑到声乐楼去啦！”张放大叫。
　　一口气跑到三楼，王元这才察觉还没解手。卫生间的男女标识轻微摇晃着，重叠交错。他咬一下舌头，强迫自己清醒，随后一头扎进女厕所。
　　进入隔间，王元将裤子褪到膝盖处，慢慢蹲下来。随着膀胱壁的压强逐渐减小，一种解脱的快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原来在女厕所小便是那么妙不可言。
　　“老师，陶乐乐热晕过去啦——”王元从厕所出来准备离开，忽然听到练功房内嘈杂一片。
　　“快！送保健室！”老师指挥大家抬着陶乐乐，赶往走廊另一头的楼梯。
　　王元从角落出来，站在空荡荡的练功房门口。整间屋子充斥着女生的汗香，让人微醺不已。他定了定神，跨步走进去。落地镜映出他纤细的身形，污浊的脸上嵌着清澈的眸子。
　　最角落更衣室的门向外敞开。

　　“找到没！”张放趴在栏杆上问底下。
　　“不在二楼！”底下的人说。
　　“他在这里！”有人指着练功房。
　　“都过来！”张放大声召集。所有人来到练功房。
　　王元看着门口的他们。
　　“变态。”张放看着王元，朝地板上啐一口口水。
　　连衣裙代替了满是尿味的T恤，紧绷绷地套在王元的身上，样子有点古怪。虽说他很瘦，女生的衣服毕竟小了点，背后的拉链只能勉强拉到一半。裙摆的蕾丝边贴住牛仔裤缝。

　　“你自己过来还是我们过去？”张放瞪着王元。所有人都摆出凶神恶煞的姿态。
　　男人啊，果然肮脏不堪。王元心里想着，从裤兜内掏出美工刀。
　　“你干嘛？”张放的心头一紧。
　　王元拉出自己胯下的玩意，举起刀子。
　　“他疯了——”众人惊呼。
　　“啊——”王元倒在地上，刀子丢在一边。血在飞溅。
　　张放吓得一屁股坐下来。
　　“怎么回事！你们干嘛！”林佳倩拨开挡在练功房门口的男生，往里边看。

　　与她对视的瞬间，王元苍白的脸上有了笑意。现在的他，就和十一岁那年将母亲推下楼梯时一样快活。
　　那团东西蜷在腿边，像个丑陋的玩具。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蕾丝边融入牛仔裤。知了不再吵闹，夏的帷幕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