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放歌:我在海上40年》
第4节

作者: 大海文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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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端起糊糊,仰头张开大嘴,灌进去半碗。那汤好鲜,好香,好暖肠胃。使我今生今世吃到的最好的糊糊。
  哥羡慕地看着我喝,他一只手扶着舵轮,一只手端着粥碗,小嘴抿着。
  喝着糊糊,他说想起了他的家乡。想起了老婆和欢蹦乱跳的娃儿。他说他不爱海,爱窑洞,爱他西北的小院,爱院里的那口井,爱他的老婆孩子。他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搂住的应该是老婆孩子,而不是狂涛恶狼。
  他说他的家离县城有二十多里地,是荒路。从县城到村里,没有公用汽车,全靠两条腿。回家走在这段路上,穿玉米地、高粱地、下沟壑、上崖坡,肩挑着给老婆孩子带回来的东西,精神头特别的足,像杨白劳卖豆腐赚了钱一样。
  他说,走这段高原的荒野小路,一点也不感到受罪,反倒是又快又乐呵。在路上听着鸟儿和蝈蝈的叫声,踢着草丛里的蚂蚱,狂想连篇,想起他的老婆,下身就炙热。想起他的一群娃儿,心跳得就特别猛烈。他连奔带跑地回到家,竟有儿女歌笑牵人衣的感觉。看着他的媳妇,就想干那事。
  他把窑洞修的和船上的舱室一样,窑窗圆圆的,像船上的舷窗,门修的像船上的门一样厚实。在窑洞里大白天干完那事,就带着孩子收拾他的小院:种菜,浇水,修剪花枝,看着老婆孩子,心里舒坦极了,美极了。

  我望着哥,听着他的倾诉,想起了“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诗句。
  回航后,我离船休假。他说儿子要定亲,用钱花,要再跑一个航次,多挣些钱。说等到他的大儿子结婚时,一定用喜酒把我灌醉。
  想着哥在大风浪中的凄惨挣扎,我劝哥多保重。
  一个多月后,噩耗来了。干嫂子来电话说,哥死了。死在船上和想离开的海上。

  日期:2014-12-08 20:25:17
  那蛇醒了,并未伸长身子,还是盘作一团。只是微微抬头,望着我,似乎并无仇意。我同蛇对视着。我死盯着它,不敢走神,不敢大意。我想向坑口上望,看有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寻找逃生的可能。但是不敢,怕稍一走神,蛇突然窜出,向我扑来。这时,我才发现我穿着一双空前绝后的凉鞋——前边露出两根脚趾,后面露出脚跟。我不敢动一动脚趾,怕蛇误认为那是小鸟的头或青蛙的脑袋,扑上来。也不敢动一动脚跟,万一它认为是小鸡的胸脯,扑上来咬住不放。

  我沉默着,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心里叨念着:再睡一会儿吧,蛇。也许我的叨念起到了催眠的作用,那蛇又开始睡意绵绵——也许在我掉到坑里之前,它刚刚吞吃了一只野兔或者山鸡,这会儿正在全力消食。它闭着眼睛,把我暂时放在一边。我张着胆子向洞口瞭望:有可以抓住的小树吗?没有。没有借力的东西,我无论如何爬不出洞口。
  完了,等死吧。那蛇也许把腹中的野兔或山鸡已经消化掉,这会儿还不饿。但总有它饿和醒来的时候。如果它饥饿起来,能放掉我这个它洞里的美食吗?明天,或者夜里我的骨头就会从蛇的嘴里吐出,在坑里留下一堆白骨。
  我绝望了。等着蛇爬过来,卷住我的身子、喉咙,将我勒死。
  我多么期望和我在一个坑里的这条蛇,像《白蛇传》中的白蛇一样温存善良啊:为了许仙,她战法海,盗灵芝,不惜水淹金山。那蛇娘子文武双全、多情多义。转而又想,蛇的善良,其实是人的善良。只有中国才把蛇描写得这么美丽、侠义和多情。而在《圣经》中,蛇是教唆亚当夏娃犯下人类原罪的元凶;在寓言里,是忘恩负义咬死农夫的孽种;而人们要处置**至极的埃及王后时,竟将一条剧毒的眼镜王蛇放进她的『乳』沟,让蛇咬住她娇嫩的『乳』房,将她毒死。

  谁把蛇写得这么美丽温柔,让他跳下坑来,像我一样和蛇共存一个时辰。我不相信蛇能变成白娘子。
  日期:2014-12-09 11:46:59
  我来黄土高原干什么?不是来祭拜哥的灵魂吗?
  是啊,哥的死揪着我的心,我才奔向黄土高原的。
  他家的门楼挂着白幡。白幡同黄土筑的墙相映,十分招眼。我知道,那是亲人为他竖的招魂儿幡。出来进去的人都披麻戴孝。男的戴着孝帽,腰里系着孝带。女人头上围着白带子,身上穿着孝袍。
  院里有僧人的乐队吹吹打打,有吹笛的,有吹笙的,有的拉板胡,有的打云锣,还有撞着铜铃。说是为哥超度灵魂。僧人们穿着黑袍,戴着黑帽,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像是要以黑的铁面无私让哥的灵魂远避。
  哥的超度仪式非常隆重。念经、奏乐、布施样样都有。因为哥的亡灵不是正常死亡的,所以就更需要超度。这种死亡大都是因为恶报现前,所以更需要超度才有可能生到善道。
  手持撞钟的僧人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不知念了多少遍《地藏本愿经》,这是超度亡灵必须念的经。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嗡啊蒙嘎,微噜恰那,玛哈姆得拉”,让哥早早脱生的咒语。
  哥的棺材的上面用芦席搭起灵棚,亲人们跪在地上,哭天吼地哀嚎。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进了院子,有人为我在袖子上戴了一块黑箍,算是给哥戴了孝。亲人们告诉我,哥的尸体已经在灵棚停了七天。之所以停上七天,是因为七天之后,逝者的最后一口气才能随灵魂而去。屋子里才不会阴魂缭绕。
  嫂子告诉我,哥的尸体明天就要下葬。我急急忙忙地奔向棺材,想再看一眼哥的面容。有人掀开棺盖,但棺木空空的,一块黑布包了哥的一绺粗硬的灰白色的头发和一小撮指甲末。
  尸体呢?哥的尸体呢?怎么没有哥的尸体?明天下葬,没有尸体,下葬什么?
  日期:2014-12-09 16:28:53
  僧人们又奏起超度的音乐。板胡、唢呐、海笛声音高飘入云。云锣和铜铃稀稀落落地点击着,像留在地上点点滴滴的痕迹,将哥的灵魂引向天界。高飘的音符像灵棚前燃着的香烛,冉冉升去,只有僧人的咒语和二胡的声音悠悠地落尽棺底。似乎只有这伴着咒语的琴声才能让哥的灵魂安稳。我望了拉二胡的僧人一眼,他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枯瘦的手指。
  我见到了哥的大儿子,真的像哥一样高了。只是没有哥魁梧结实。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嗓子也哭哑了。他告诉我,爹死在西非几内亚的科纳克里港。
  怎么会死在那里?哥的大儿子哽咽着告诉我,他爹虽然死在遥远的非洲,但他却有预感。那天,他为村里的戏团伴奏。他的板胡在台上内外弦接连几次崩断。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家告诉娘。娘百惑不解。说她做针线活时,针连着断了三根。娘去问村里年长的人,老人告诉娘,一定是家里远游的亲人神游不测。我家只有爹远航海上,难道是爹出了事?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就有电话打来,说爹死在了西非的科纳克里港。

  公司的人说,那里的港口设施极度落后。码头工人没有经过培训,且船靠港时,笨手笨脚,却总是逞能。就像他们拙劣的摩托车技,开得不怎样,但速度却是奇快。船舶靠港时,码头工人没有把缆绳完全套上缆桩,就让船上的锚机铰收紧缆绳。锚机缓缓用力,刚使上劲,粗粗的缆绳突然崩回船上,砸在哥的头上。哥的脑浆崩裂出来。当场就死在了船尾的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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