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放歌:我在海上40年》
第11节

作者: 大海文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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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飞起菜刀的刹那,我魂飞胆破。万一那魂灵真的是哥的魂灵呢?这一刀下去,岂不是恩断义绝?
  老婆婆完成了她的驱鬼仪式,对母亲说,鬼魂虽然被砍出家门,但还在我家四周游荡。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彻底将他送走——子夜的时候,带上一叠纸钱,朝西北方向走,因为鬼魂是我由西北带来的。走道第三个下水道孔时,烧掉纸钱。纸钱便带着鬼魂随风而去。千万不要碰到人,碰到人就不管用了。
  老婆婆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谁请进来的鬼魂得谁送回去。就是说这事得我自己做。
  入夜,狂风呼啸。惊雷、闪电、暴雨扑面而来。仿佛是印度洋的那个夜晚。街道水流成河,泛着白沫向远方流去,好像大海的波涛涌向甲板,又像波涛撞击船舷形成的航迹。
  夜深人静。一切喧嚣都被流水收去。我打着雨伞,穿着雨衣,拿着冥币和火柴走出家门,向西北方向的小路径直走去。我踩着脚下的雨水,张开的雨伞像海上孤独的风帆。我的心又回到驾驶台上。那样的深夜,那样的大海,那样风卷波涛。在疯狂抖动的驾驶台上,只有我和哥两个人。哥吐光了五脏六腑的汁液,吐出了血丝,吐得直不起腰来。我们在怒海狂涛之夜吼歌。他吼秦腔,吼出了一切苦难。我吼《您鼓舞了我》,像哥倾泻感恩之情。

  那歌怎么唱来的?几个月没唱难道忘了吗?我搜寻着,又轻轻地唱了起来:
  “当我失落的时候,感到多么的疲倦;
  当有困难时,我的心背负着重担,
  然后,我会在寂静中等待,

  直到你的到来,并与我小叙片段。
  你鼓舞了我,所以我能站在群山顶端;
  你鼓舞了我,让我能闯过大海的狂澜;
  我靠在你的肩上,我是坚强的男人;
  你鼓舞了我,让我能超越懦弱的从前。”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孤独地轻声唱着。在这样的深夜,唱给哥的灵魂听。哥,你能听到吗?
  天空中突然划出一道巨大的蓝光闪电,仿佛天空被利剑劈开,一声震耳的惊雷,像要将整个城市击碎。我惊醒过来:想着那条蛇带来的鬼魂,想着今夜就是为它送行,便收拢思绪的野马,摁住胸前衣袋里的冥币,嘴里不住地叨念着:为了灵验,这时千万不要遇到人,不管什么人。

  这样的夜晚,街面上确实没有人。我将头埋在雨衣里,脚步在狂风暴雨的吹推下越走越急。远近的高楼夹在风雨中,漆黑的楼房像海中的礁石;灯火通明的像游船的驾驶台;高耸云天的像船头高高的大桅。路灯在风雨中摇曳着,像大海波涛中忽明忽暗的海盗船的舷灯。
  我趟着路面的流水,数着走过的下水道孔。越走月害怕。怕碰到城管,将我误认为盗贼;怕碰到路人,送不走缠住我的鬼魂。一个,两个,我数着经过的下水道。数到第三个下水道时,大约走出了300米。暴雨助我,这繁华闹市的午夜竟然没有人出没。
  雨还在下着。想路旁有个空荡荡的菜棚,我躲进菜棚,想点燃冥币。我擦燃一根火柴,来一阵风把火柴吹灭了。擦第二根,又刮来一阵风吹灭了。莫非鬼魂不愿见到萤火?一盒的火柴就要划光,还没将冥币点燃。“风啊,你住一住吧”,我祷念苍天。
  风小了些。我解开衣扣,将火柴埋在衣襟里,刺啦一声,火柴燃起了。我四周望了望,还是没人,趁势点燃冥币。绵薄的冥币呼呼燃起,我掀开下水孔盖,将冥币和火焰一同推进下水道里。

  冥币随着激流,从地下悠悠地远去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在黄土高原爬上崖顶那样,也像大风浪的夜晚爬上驾驶台。雨还在下。除了雨声,万籁俱静。侧耳细听沙沙的落雨中,有一个奇异的声音传来,先是像出家人低鸣的琴声,后来又像哥根来子在哥的棺材入殓时的哭泣声。是哥的魂灵又跟上我了吗?“哥呀,你不该死,是那该换不换的缆绳绷断了,砸死了你。这事我和公司说去。”说完,那声音就飘去了。

  日期:2014-12-20 11:48:59
  我趟着哗哗的雨水,急急赶回家中。到楼门口时,按照老婆婆的嘱咐:脱下鞋,把鞋扔得远远的,免得鬼魂沾在鞋底,又随我回到家中。我在暴雨中望着扔出的鞋子,鞋在急速奔流的雨水中飘荡着,像大海中失去动力的小船,随波远去。鞋子远去了。我钻进了楼门。
  自那以后,我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一场大病,加上哥死在船上,我不愿意再看到海洋。我辞了船上的工作,在岸上找了一家海运公司做了办公室主任。
  哥的劫数未完,家里确实有事。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值班的保安告诉我,说门口有人找我。
  我赶忙跑到公司门口。我惊呆了:是哥的大儿子根来子!
  我端详着根来子,孩子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颧骨凸起,脖子又细又长。像哥在海上晕船时瘦得那样。已经一年多了,脚上还穿着绷着白布的孝鞋。鞋上的白布磨破了好几处。
  “怎么啦,根来子?”我赶忙问他。
  “干爹。”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说,家里发了大水,泡塌了窑洞。娘带着我们三个娃儿,逃了出来。那水来得迅猛,什么也没抢出来。“我们逃到县城,娘为我买了火车票,叫我找您。嘱咐我,见到您时,别再叫叔,叫干爹。”
  根来子“干爹,干爹”地叫着,叫得我热耳心酸。仿佛是哥在驾驶台吼秦腔的苦音。
  “你娘他们呢?”我问。
  “买车票的钱不够,娘说她们走着到爹的公司去。娘想顶替爹在那里打工。”

  走着去哥的远洋公司?那里离县城两千多里地,这娘儿仨什么时候能走到啊。
  “你爹的坟淹了吗?”
  “淹了。爹的坟地比窑洞低得多,那里汪洋一片。”根来子告诉我。
  哥的坟地肯定成了泽国,汪洋一片。哥的灵魂从汪洋的大西洋上漂回,而今又回到了汪洋中。我又想起掉在蛇坑中的那道沟壑,一定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河。
  我惦记着那娘儿仨,赶紧给哥干过的远洋公司打电话,问她们娘儿仨到了没有。那边说,没有音信。
  见到根来子,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根来子叫我“干爹”的时候,我听着心花怒放。不管是干的还是亲的,我有儿子啦!
  看着根来子,突然想起黄土高坡小庙的出家人,在我离开庙门时送给我的偈语:“运去黄金失色,时来棒槌发芽,来年岁月无差,且喜麒麟降下”。麒麟降下了,这麒麟就是哥的大儿子根来子。

  下班时,我将根来子领回家。一进门,就对着媳妇高喊:“老婆,咱儿子来啦!”
  媳妇见到根来子,听着他讲家乡的水灾,泪流不止。根来子的一声“干娘”又让她转悲为喜。是啊,我们结婚快三十年了,竟没有孩子,她想孩子都想疯了。如今,一个十八岁的大儿子从天而降,怎不让她喜极而泣?她将根来子搂在怀里,像贾母第一次见到她的外孙女儿林黛玉一样开心。她将一大堆好穿的、好吃的抱在根来子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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