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放歌:我在海上40年》
第13节作者:
大海文侠 十个月过去了。那娘儿仨终于走到哥的远洋公司。我领着根来子看她们娘儿仨。娘儿仨经过两千多里的长途跋涉,像晒焦的秧苗,又黄又瘦。嫂子整整瘦了一圈,像个微型的乡下老太婆。娘的头发花白,额头和嘴角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体重也就有七十来斤。根来子的弟弟妹妹经过两千多里的长途奔波,骨瘦如柴,头发像枯干的草团。十二三的年纪,本来应该水灵灵的身材,水灵灵的眼睛,却瘦得像索马里的灾民,焦黄的双眼充满恐惧地深陷在眼窝中。两个孩子的衣服全都破破烂烂,鞋子露出了脚趾头。根来子见到娘,扑到怀里就哭,然后,又搂住可怜的弟弟妹妹大哭一场。
娘为根来子擦着眼泪,捧着根来子的脸,仔细端详着,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我跟前:“兄弟,我替你哥给你磕头了。”
我搀起嫂子。
我问起顶替的事,嫂子说,她和公司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把根来子的爹一年的工资补发给我,我领着孩子回去重建家园;如果工资暂时不能补发,她就带着孩子在公司打工。等补发了工资再回去。公司说,补工资暂时没钱,别说创元的工资,船在国外加油的钱都付不起人家。人家吵吵嚷嚷要扣船呢。在这儿打工就更不想了。人都死一年多了,抚恤金也发了。有困难自己克服吧。领导说,你丈夫又没死在公司里,而是死在了西非几内亚的科纳克里港。公司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抢救你丈夫,但那里的港口设施落后,离医院远,才没救活他。再者,你丈夫自己也没注意,要是注意了,躲开那缆绳点,就没这事了。你文化不够,文凭没有,怎么安排?有文化,有文凭的好多还在等着呐。
听了这话,我怒火中烧:欠哥的钱不给,还推脱。哥明明死在你们该换不换的缆绳上,却把责任推到西非几内亚港口设施落后和哥自己没注意身上!还有抚恤金,那么一点屁大点儿的抚恤金,哥的家里根本就没收到。我们不要你的抚恤金,先把欠哥的那一年的工资发了。在船上吃风喝浪,拼死拼活地干了一年,人死了,钱都拿不着,真是丧尽天良!自己解决?谁有活路还千里迢迢的来找你们?
推脱,推脱。让一个农村妇女到西非几内亚去找港口当局算账?亏你们也想的出来?
日期:2014-12-23 11:53:16
这种推脱,不是醉后的昏话吧?后来一想,这事当今并不奇怪:把大桥垮塌,归结于地球变暖,北冰洋冰层融化,地球吸引力加大所致;把雾霾毒气摧残生灵推给老天爷不刮风;把体制内的杀人放火、草菅人命推给临时工;把黑社会、贪污泛滥推给“极少数”等等。
我知道那缆绳的事。我在下船和哥分手时,还嘱咐哥要和船长说,得换船头船尾的缆绳。而且航海日志上记得清清楚楚。船长报给公司的船上物品申领单我也看过,那上面明明写着申请调换六根新缆绳。是公司不给换,加上锚机老旧无力,才导致缆绳崩断,砸死了哥,怎么能推给哥,说他自己不注意?
我找公司领导。领导说,这是公司和嫂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我大吼道:“闲事?这是我们吃风喝浪在海上拼命的海员的事。”
公司的这个态度,嫂子想接办的想法,一时半会儿的解决不了。我想让她们娘儿仨跟我回省城。嫂子说,不用了。根来子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了。她想再跟领导求求情,让他们开开恩,安排个工作。
我托熟人、找门路,在公司的招待所租了间地下室,将娘儿仨安排下。曾经和哥一起同舟共济的船员和家属,听说哥的家里遭了难,有的送来米,有的送来面,有的送来锅碗瓢盆,送衣服,棉被,还有的给这娘儿仨上街募捐。
真是“一样山风却两般,南枝向暖北枝寒”。与哥同舟共济的人们,对嫂子那样热烈,而这里的领导们却对无依无靠的海员的后代冷漠的如同北极厚厚的冰层。
醉了,醉了。如今的公司已经被茅台、五粮液醉得不省人事。他们的脑袋进了水,进了昏黑稠浊的海水。所以,把事情也做得如此昏黑。嫂子的事,顺理成章地办,根本不可能。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好烦,好累。我得找个地方散散心。也好让根来子和他娘,还有弟弟妹妹单独待一会儿。倾诉他们各自单独的经历。
我想去码头。但我不想坐车去,只想走路。我浑浑噩噩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暗灰色的柏油路像码头的海水,路上的小车,大车,像港口来来去去的大大小小的航船。进到港口大门,到处都堆积着红褐色的矿砂。那是为中国潮水般的房地产备的货。矿砂磨成小球状,堆积如山,遗撒得到处都是。红褐色的粉尘在港区里纷纷扬扬,连空气都变成了红褐色。扬起的粉尘终飘到水里,海水变成暗红色,远远望去,像粘稠的血液在码头里荡漾呜咽。
停靠在码头上的船舶,泡在黑褐色的海水中。有的卸货,有的装货,有的准备开航。船上所有的烟筒都吐着灰色的烟团,将海空浸染得灰黑一片。吊货的大吊沿着船舷边的长满铁锈的轨道,吱吱扭扭地滑行着,像是缺少液压的动力,也像老态龙钟的带病老人,蹒跚地试探前行。
我来到我和哥见面和分手的那个码头。这里矿砂堆场的面积更大。空气更加污浊。码头里的海水,由暗红色变得油黑。粘粘的像铺着一层黑色的油面。岸边的沙滩夹着黑色的矿渣、煤渣,仿佛煤矿的堆场。没有海鸟,更别说水中的鱼虾。岸边没有绿色。树和草的叶子,被矿砂粉尘包裹的严严实实,好像从乌黑的油水里捞出,风干后沾满厚厚的灰尘。草丛中坐落着一排排集装箱,仔细望去,箱子都开有小门小窗,像太平间里排放的骨灰盒。是那些买不起房,租不起房的苦命人,用集装箱改建的蜗居。人在薄薄一层铁皮的集装箱里住,夏天像蒸锅,冬天像冰窟,怎么活啊。
船上的大小吊杆,蜘蛛网一样密匝。摇摇摆摆地吊着货物,在船舷和码头之间摇摆着。有的网带破裂,码头上到处都有遗撒得货物。显得港口更加忙乱。无论装货还是卸货,进港还是出港,舷梯口都有边防战士把守。盘问着上船的人员。
远处的锚地,星星散散地锚泊着等待进港的船舶,像黑色的礁石,又像急切地想扑进母亲怀抱的婴孩。焦急地等着靠港。远远望去,有人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拼命地摇晃着。一边摇晃,一边拿着对讲机大声呼喊。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因为这事我们在锚地里经常干——那是在呼叫供应船和交通艇啊。
站在船头的人呼叫得渴望而急切。好像船上着火了一般。有人在驾驶台的太阳甲板上,打着“SOS”呼救信号的旗语。站在船头的人呼叫得声音越来越大,手臂挥动的也越来越频繁。
也许,他们经过漫长的海上航行,回到锚地时,船上没有了淡水和伙食?也许他们的船在锚地里等得时间太久了,船上已经弹尽粮绝?也许那船上有船员病了急需上岸就医?也许有船员的家属携儿带女的已经来到港口,等着和远航归来的亲人见面。那在船头摇晃臂膀的,手里拿的是名烟名酒,告诉交通艇,快过来呀,这些东西全都是送给你们的。唉,船员回国了,还被困在锚地里上不了岸。在岸上,他们有多少急事要办啊。因为他们大都在海上漂了好几个月,有的甚至几年了,才回到他们的船籍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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