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也有些动怒，说：“更有甚者，他们或许但愿我们现在就死，那他们就没有必要去实现我们的心愿了。平凡很聪明，一下子看见我们从英雄沦为了累赘，就接过杜复手中的话筒，对同学们说：‘铁狮子勋章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故意阻挠或者不去完成领取勋章者的心愿，那么事情不会因为我们的死而结束的。’平凡这样一说，台下立即鸦雀无声。平凡的意思带点威胁，但现在看来这样的威胁是有效的。”

　　陈小説感叹了一下，说：“在自由与恐惧面前，往往是恐惧胜出，真是可悲。”
　　艾莲无奈地笑了一下，说：“自由建基于个体的素养，而恐惧却可以大片大片地传染，所向披靡。平凡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站出来说话，说出跟诗人杜复不一样的却有效的话来。他拿捏的时机也是非常到位的，他故意留下几秒钟的空白，以便恐惧传遍台下的人群，然后才舒缓了语气说：‘铁狮子勋章不是我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乎我们整个学校。我们领取勋章的人，愿意以个体的生命来捍卫全校的安全，但这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勋章只是我们个人的事情。这就像台上献出来的祭品，并不是祭品足够丰盛了就能贿赂神祇，还需要献祭者的虔诚与配合。我们就是祭品，而你们是献祭者，我们牢不可分！’”

　　陈小説说：“这个比喻实在很贴切！”
　　艾莲也说：“是的，这个比喻一说出来，就简单明了地交待清楚一切。台下的人不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不再忧心忡忡、患得患失。可以说，平凡的话指明了领取勋章者和未领取者各自的义务和权利。因而这话一出口，就笼络了刚才还沉浸在恐慌之中的同学们，他们来不及喘一口气，就热烈地鼓起掌来。”
　　经过这么久，终于有一辆车驶过，路灯照在艾莲粉白的脸上，电光火石一般，照亮了陈小説心中的艾莲形象，说：“你这么年轻漂亮，哎！”
　　艾莲自然明白陈小説那一声长叹里怀着怎样的意思。她自己何曾没有这样想过呢？她每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梳妆，看着镜中的自己，就忍不住自怜。红颜薄命的念头久久地攫住她不放。她是多么希望死前能够谈一场温馨的恋爱，可是喜欢的人却偏偏……她思考不下去了，紧紧咬着嘴唇，盯着陈小説。如果没有她，我也许不会这样纠结吧？艾莲这样想着，眼里流泻出一片愁怨。

　　日期：2012-12-15 07: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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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説感受到了。她微微抖动了一下身子，后退一步。她听了艾莲的话，已经对艾莲产生一些好感，她不想再跟之前那样，和艾莲面对面交锋。她宁愿自己后退一下，软弱一点，哪怕示弱也没关系。
　　艾莲眼里的愁怨渐渐消散，怔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但她的语气已经没有之前的镇定了，她很突兀地接上话题，说：“双方达成了妥协，决定第二天下午开一个心愿交流会。这样各方就有差不多半天的时间准备了。我不知道校方采取了什么行动，反正我们十位领取勋章的人第二天一早就聚在一起，商量着各自的心愿。”
　　陈小説露出吃惊的声音，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艾莲听见了，说：“刚才我的情绪不对，让你担心了。你有什么疑问就直接说出来吧，我不会生气的。”

　　陈小説这才问道：“心愿也是可以商量的吗？”
　　艾莲回答说：“你的判断很敏锐。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台下的同学陆续散去，我们十人就跟校长和校友们一起来到后台。他们邀请我们一起参加校庆晚宴，但说真的，我们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去吃饭，就婉拒了。那位校友代表特意当着我们的面嘱咐周校长，要好好对待这些勇敢的学弟学妹。周校长当然点头称是。但我们并不信任他。一走出来，平凡就对我们说：‘现在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除了我们自己，谁也帮不了我们。’他这样说着，我们立刻想到了周校长和同学们的反应，表面上谁也没有点头，心里却是默认的。平凡继续说：‘我们要团结起来。’这时关璧有气无力地说：‘都要死了，团结起来有什么用？’平凡大概早就料到有人会这样想，不慌不忙地说：‘铁狮子勋章的事情，我早就有所耳闻，也进行过一番深入了解。到目前为止，领取铁狮子勋章的人都死了，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采取积极行动，哪怕最后还是失败，我们也要努力一下！’”

　　陈小説轻拍了一下手掌，说：“这话说的太好了！”
　　艾莲却并没有提起精神，说：“话虽如此，但是……”
　　陈小説没有明白艾莲的意思。
　　艾莲犹豫着，说：“你没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不能理解我这样的想法吧。平凡的斗志是值得钦佩的，但问题在于，有些人之所以选择勋章，目的不是为了对抗，而是可以去死，并让自己的死有那么一点价值。比如说关璧，他读了那么久的书，现在快毕业了，却连一份满意的工作也找不到，处处碰壁，心灰意冷。再比如说独孤远，他性格孤僻，没有朋友，活着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早就想死了。”

　　日期：2012-12-16 05:16:47
　　这些果然是陈小説没有想到的，但她隐隐约约觉得艾莲并没有把话说尽，就问了一下：“还有呢？”
　　艾莲深呼吸了一下，说：“比如说我吧，我暗恋一个男生，整天活得生不如死。可我各方打听，却发现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他们非常爱对方。我是应该尊重自己的爱情、做一个第三者呢，还是勇敢地做个了断？对我来说，领取勋章去死也许是最好的了断吧。”
　　艾莲说着，仰头看着昏暗的没有星星的夜空。
　　陈小説心里有些迟疑，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你爱他什么呢？”

　　艾莲扭头看着空旷的马路，语气轻柔地说：“我不知道。但连上本科，我在铁狮子坟大学待了近五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令我怦然心动的男生。”
　　陈小説试探着问：“他是研究生？而且本科不是铁狮子坟大学的？”
　　艾莲没有回答，继续说：“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图书馆门口。那天北京罕见地下起雨，我抱着借来的书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发呆。我不知道雨何时会停。有时候我很着急，想快点回到寝室；有时候看着雨，心里却很平静，希望这雨就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手中的书化成纸尘，而我也归于虚无。”
　　陈小説认真听着，不再去打断她。
　　艾莲说：“就在我灵魂出窍的时候，几滴雨水洒到我的脸颊，把我带回现实。他正背对着我收伞。他的背影像一片静谧的青山，一下子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挡住了我的阳光和阴雨。我傻傻地愣在原地，连脸颊上的雨水也忘记擦去。这时他收好伞，转过身，正对着我。他并没有一般人那样的吃惊，反而微笑着看我，仿佛我们早就认识了一样。”

　　陈小説脑海里浮起曹步古的笑容，说：“是那种儒雅、仿佛知道一切的笑容吗？”
　　艾莲毫无顾忌地说：“完全是的！那一刻，我不再着急，也不再平静。我转变了想法。我希望他会一直这样笑着看我。他的表情却突然改变了，他语气沉稳地问我：‘同学，你怎么了？’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火辣辣的。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可我在他面前，感觉自己就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欣喜若狂、不计代价。我以为他看出我对他的好感，心里又惊又喜，那种复杂的情感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没有回答他，一头扎进雨水中。”

　　陈小説的心情比艾莲还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