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天天话锋一转:“但是我不喜欢那些对现实没有任何体悟的偏见,不喜欢那些人云亦云、道听途说的偏见,那不仅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人格的轻蔑。很多人喜欢批评我们,喜欢对着我们或者背着我们说三道四,以为这样就能显出他们的正常,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人在比较之中是能得到启发,但这种比较必须建立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之上。更何况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可比性,只能在不断的探索之中寻找自己,而不是简单地通过否定别人来建立自己的独立性。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实在是更为幸福的,因为我们没有被世俗和偏见绑架,我们勇敢地过着自己希望的生活,而那些批评我们的人却恰恰连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清楚,只会可怜地伤害别人。”
天天可能意识到说得太无情了。她扭头看着蓝蓝。蓝蓝脸上的悲哀显示出来,是那么的深刻,充满惶恐。天天心里痛着,管不了那么多了,索性把话都说开,道:“我领取这个勋章,心里一点也没有想过要为谁去死,因为我知道我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本质上是怎样一个人。我按照我的意愿和自由生活着。可是那些一直在批评我们的人呢?他们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通过批评别人而获得扭曲的快感、寻找自己存在的证据?说真的,我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可以这样苟活着!”
蓝蓝轻轻捏了一下天天的手,阻止她在大庭广众下说狠话。天天岂不知道蓝蓝的意思,可她心里实在气愤,停了片刻,才调整好情绪,说:“当初我领取勋章的时候,在周校长和大家面前,许的心愿是:‘所有的老师都离开学校,让我们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不受各种约束和限制。’在十人会上我说的依然是这个心愿。就目前来看,是部分地实现了。之所以说部分,是因为随着老师的全部离开,我们并没有享受到真正的自由,至于人格上的自由,更是片刻也不曾获得。”
说到这里,天天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说:“当时我为什么不把有偏见的学生也赶出校园呢?这是有原因的。我以为不管怎样,学生终究比老师更加开放、包容、自由一些。随着老师的离开,随着勋章的降临,随着我们成为祭台上的祭品,也许有偏见的人对我们的看法会发生很大的改变。我承认我受到蓝蓝的影响了,现在才通过蓝蓝的发言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幻想,一个真正的幻想!他们的偏见依然如故,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动摇的迹象也没有!我在考虑要不要改变心愿。”
天天这样说着,话语虽然严厉,但还是注意到了台下人的情感,因而故意用“他们”而不是“你们”一词来指代带有偏见的同学。但是台下的人还是被激怒了,一位男生站起身,粗鲁地说:“自然之道,本来就是阴阳协调、男女结合。你们现在违背最基本的规律,还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人类都跟你们这样,不等勋章出现,就他妈的全完了!”
男生的话赢得不少支持。
天天故意用慵懒的语气回答说:“如果人类的繁衍只是不断地批量生产像你这样的人,那我觉得还是灭绝了好。”
男生握起拳头,大声吼道:“你这伤风败俗的谬种!”
他甚至都有将要一跃而上的态势。
这时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快步走过来,左右一架,把男生硬生生地往外拖。那男生一边抵抗,一边大声喊道:“同学们,我们人多,如果都拿起武器进行反抗,就能推翻这些靠着勋章实行恐怖统治的人!我们要行动啊,再这样下去,世界就他妈全乱套了!你们怎么还能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你们难道不知道再不行动就是死路一条吗?”
男生的话消失在门后。
平凡早在骚乱发动以前就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说一句话。等到男生架出去以后,他才接过蓝蓝递来的话筒,一脸严肃地说:“双方都冷静一下!偏见不是开一个会就能消解的,不管这偏见来自哪一方,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哪怕今天这里血流成河,我看也未必能够解决矛盾,只不过是一方征服另一方而已。偏见需要慢慢做工作,这个需要我们从长计议。所以我在这里也不妄加评论。但我希望双方都能平静下来。天天有时候是有点意气用事,但她在十人会上也曾经表示过,她的心愿是不会改变的。”
说到这里,平凡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像一盏探照灯一般射向台下:“刚才那位男生说的话,肯定代表一部分人的真实想法。对此我感到很遗憾。我们被定性为恐怖统治的缔造者,这表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完全到位。我们原本以为出于至诚之心,假以时日,一切都会改变。但是天天说对了,其实我们的牺牲只是一厢情愿,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希望大家不要逃避这个现实,让我们一起把各自的问题解决,然后一起去解决共同的难题。”
平凡的话渐渐发生效果,台下的骚乱平息下来。
日期:2013-02-01 10:36:56
11
十人的发言,只剩下独孤远没有说话了。他一直低着头,只在台下男生喊叫的时候才抬了一下头,但随即又立刻垂下去。他真心希望平凡能够一直讲下去,讲到自己死在勋章面前才停止,那样他就不用发言了。但平凡的话很快就结束了,话筒传到了自己面前,哪怕不抬起头,也能一眼看见。
独孤远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躲在人群中的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在如此显目的位子上。他原本以为领取勋章后,就能默默地,像一条蚯蚓或者一只蚂蚁那样死得微不足道,无人知晓。但现在却因为勋章,让他最后的人生充满困惑。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要不我也跟以前的勋章领取者一样,跳楼了断了吧。可是每到夜深人静,他独自闪闪躲躲、晃悠到宿舍顶楼的时候,面对着窗外黝黑的夜晚,他却犹豫着,没有勇气迈开最后那一步。就这样,难题堆积到今天,看来是无法再逃避了。
独孤远用手碰了一下话筒,发出砰的一声响,吓得他立刻缩回手,像偷食的孩子般东张西望。然而他坐在边上,身边只有天天,而她依然沉静在愤怒之中,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正在接受蓝蓝的劝慰。台上其他的人也都因了天天的发言以及刚才的骚乱而心绪不宁,没有人关注到独孤远的举动。台下的同学不少也都在窃窃私语。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啊!他想起了九岁的那个儿童节,他带着精心的准备站在舞台上,脸上洋溢着热情,想要给观众带来一场精彩的表演。可是当聚光灯渐渐从自己身上移开时,他看见台下的观众都在交头接耳,没有几个人在看自己表演。那一刻他的动作突然僵硬了,他的声音也突然哑了下来,他木头一般怔在舞台中央,一动不动,满脸惊恐。
后来的记忆他已经完全丧失。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参加过学校的公共活动,再也不主动跟老师同学说一句话,再也没有在别人面前露出一个微笑。刚开始,还主动有同学找他玩,跟他说话;刚开始,还有老师主动找他,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他;但是慢慢地,老师同学都习以为常了,不再把他挂在心上。不得不说到他的时候,通常用“那个人”来指代他,而不是称呼他的名字。
一如既往地帮他的是父母。爸爸妈妈带他进过很多医院,一直从儿童医院走到成人医院,甚至都帮他做过好几个心理治疗,但一直不见起效。独孤远还是那样一个沉默的孩子,他的嘴巴似乎只是用来吃饭喝水。渐渐地,父母发现他只是不爱说话罢了,成绩还是那么好,举动还是那么斯文,如果眼里的不安可以忽略,那剩下的就全部是温柔了。所以父母也不再把孩子当做病人来看。只是偶尔想起他九岁以前活泼的样子,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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