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夏振宇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里的一切我全都交待过了，怎么可能会出状况？”

　　“穷山恶水的特产就是泼妇刁民。”抱怨着，拉起夏振宇向门洞走，“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屋里说。”
　　安冬没有跟进办公楼，感觉没必要，可以说，他对煤矿经营是很熟悉的，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了父亲在经营煤矿时遇到的各色难题，想不熟悉都难。现下柳湾村民提出的要求就是煤矿行业的潜规则，潜规则也是规则，得遵守，像聂子轩那样想用口水去打破规则就像用洁尔阴去治痔疮，实属资源浪费。
　　安冬走去的地方是办公楼西侧百米以外的大斜坡，斜坡尽头，是煤矿矿区，斜坡一旁，是露天煤仓，煤仓经过百般平整，看起来仍然凹凸不平，不过凹凸的很有特点，凹进处是黑色，凸起处还是黑色，看起来像黑色的海浪。
　　千余平煤仓在趁着煤矿交接期的冷清打盹，寂静得很。安冬向煤仓中央走，眼前，各种块状的，沙状的，无法分辨形状的煤炭高高隆起，堆成了煤山，煤山上空悬着卷扬传送带，支撑传送带的高大支架一多半被埋在煤山根部，传送带另一头，是半山腰平坦处的黑窟窿，那是矿洞。
　　财富是光鲜亮丽，可制造暴富奇迹的煤矿却看起来粗糙不堪。
　　安冬踱步到煤山脚下，负手挺腰仰望煤山，煤山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灿灿光芒，黑色还是金色，视网膜判断功能紊乱，只能回馈给大脑，光芒炫目地刺眼。眼前的一切很熟悉，他甚至能够叫出半空传送带上的那些根本无法分辨原状的齿轮名称，很多东西没有改变，改变的只不过是人，而已。
　　安冬俯下了身子，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一把细煤，凄然一笑，问背后阿诚，“你看这些煤粒像金子吗？”
　　“颜色不一样，价值相去甚远，和金子没法比。”没做过煤炭生意之前，阿诚这么判断完全可以理解。
　　“那你说煤老板挥金如土的那些金是从哪来的？”安冬意味深长笑着，手捧煤粒抛向半空，煤粒洋洋洒洒，阳光缝隙中，像极了粒粒乌黑的金子。
　　目视煤粒落尽，阿诚傻笑，说：“哥，煤老板挥金如土，可不是像你这么个挥法。”

　　“承认煤炭是金子了？”安冬没有想法被认同的欣喜，他甩了甩掌中煤屑，再次凝望没上，感慨道：“煤炭不简单，一点都不简单，你相信吗？在高都这个地方，任何关于繁荣和衰退的迹象，全都是被煤炭在左右，任何关于利益和权势的纷争，全部都是以煤炭为导火索，没有煤炭，就没有现在的高都，没有煤炭，就没有现在高都遍地的黑金。”
　　“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认为煤炭和金子的共同点越来越多了。”话题有些沉重，沉得阿诚在垂头若有所思。
　　“煤炭确实是金子，只不过是黑色的金子，黑金。”安冬像在和煤山交流。
　　“那你以前说起的黑金和现在的黑金有什么区别？”阿诚很不知趣地发此一问。

　　安冬沉吟，很郑重地看向阿诚，说：“眼前的黑金带来的只会是物质的膨胀，而以前我说过的黑金带来的却是人心的膨胀，一个可控，一个不可控。”
　　“一个是死的，一个是活的，贪婪会把死的变活，会把活的变死。”阿诚此刻突然意识到安父是在黑金的可控和不可控之间丢了性命，林凤一家同样如是。
　　“对，就是贪婪在两者之间穿针引线。”安冬仰天苦笑，说：“黑金在轻易之间成就了先行者，只不过昙花一现，太过短暂。”
　　阿诚这时看向煤山，转瞬之间，感觉眼前的炫目黑色变得沉重，现在，他同样属于黑金的臣民。
　　煤山前，安冬和阿诚静静伫立，背后却突然传来匆忙的喊叫，“冬哥，不好了，办公大楼被人给堵了。”是曾旭，正气喘吁吁向安冬跟前跑。
　　安冬回头，眉头微皱变作紧皱，问道：“聂子轩呢？”心想聂子轩的身份就算不能治标治本，但缓兵应不在话下。
　　可曾文回答说：“聂子轩走了，接了个电话，就和夏振宇一起匆匆忙忙离开了。”
　　“什么？走了？”虽然对聂子轩有芥蒂，但没想到聂子轩会怕事到临阵脱逃，安冬对聂子轩的了解确实是少的可怜。
　　堵办公大楼的是方建，此时，他正站在门洞前的石阶上开动员大会。
　　方建嘴角衔着烟，晃着身子站在人前，露出焦黄的两排大牙，大声说：“柳湾煤矿属于我们柳湾村的每一个老百姓，煤老板凭什么挖了我们的资源，却把所有的收入全部都装进自己的腰包，这不合理，一点都不合理，他们这么做是强盗逻辑，这是对我们赤裸裸的欺负，就算咱们农民没办事，也不能让煤老板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
　　石阶下，村民纷纷附和，“煤老板不讲道理，咱们也不能和他们讲道理。”“对，他们不讲道理，我们也不讲道理。”“不给我们个交待，我们就呆在这，不让他们复产，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
　　看到动员成果，方建嘿嘿直笑，作为一个年近四十，一事无成的大龄无赖，他很难得地享受到了这种一呼百应，众望所归的领袖虚荣。方建甩甩衣袖，继续发言，“煤老板的强盗逻辑在其他地方可能行得通，但是在我们柳湾村民面前行不通！绝对行不通。”
　　“强盗逻辑！说得好，说得好！”声音不是台下的村民发出的，而是身侧向方建走来的安冬发出的，话间走到了方建身前，在方建耳边很夸张地拍手。
　　这一幕之下，方建傻了，台下的村民呆了。安冬总算不再拍手，冲方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讲得很好，继续，继续。”
　　方建提气儿，可直不起腰板，没有演讲，而是用一种老鼠见到猫的语气问安冬，“你就是柳湾煤矿的老板，聂子轩？”错把安冬当聂子轩，难怪会突然变怂。
　　“聂子轩？我不是聂子轩。”安冬上下打量方建，笑吟吟的，说话很客气。
　　“你不是聂子轩，那你是谁？”听到否认，方建腰板总算挺直了。
　　“你不是说柳湾煤矿的老板是强盗吗？我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强盗。”安冬不仅冲方建摆出强盗的笑，还侧身将笑脸展现给台下的村民。
　　“哦，我知道了，你是安冬。”方建烟头飞向弹到一边，手插裤兜，又开始晃身子，他怕的可不是安冬。
　　“对，我就是安冬。”安冬扬着嘴角说。
　　方建这下更不怕了，他不仅自己不怕，还替村民壮胆，怪声怪气给村民介绍道：“安冬，柳湾煤矿负责人，不假，堂堂柳湾煤矿的矿长，不过可惜了，只不过是聂子轩找来的傀儡。”
　　“请你说话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不是安冬反驳，安冬在一旁无动于衷地发笑，是阿诚容不下有人给安冬贴标签。
　　“傀儡就是傀儡，难道我说错了吗？”方建死猪不怕开水烫，挑衅的眼神迎向阿诚，这么多村民在场，他可不怕起冲突。

　　阿诚眉头耷拉，正欲上前，可慢安冬一步，安冬突然拽起了方建衣领，方建连怎么回事都没有搞清楚，就像闷驴似地任安冬牵进了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