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门帘子“啪”的一声撩开,朱葵花进来了。姜昉的长篇大论立马中止,屋里的气氛突然变了,连流动的水烟雾气也凝固不动。黄义等知道这叔嫂历来仇仇恨恨的,想借故告辞。还是苏达打破了僵局,他朝朱葵花挤挤眼说:“二婶婶,你们三寡妇常聚会,这会剩下两个,咋再不聚了?”他见黄义低了头,急忙伸伸舌头,又说:“你还是再嫁嘛,常言道,满堂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你没听见,连大街上三岁的娃娃都在唱!”他学着童声唱道:“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撂到冷炕上,清鼻子甩到南墙上,眼泪淌到大路上,吸溜吸溜喝菜汤!”
朱葵花笑骂道:“你一见我,嘴里总有个拉撒的。再说,我把你的舌头拉出来!”
苏达说:“不敢啦,不敢啦!人都说海子湖边有个女赵云,风雨桥前逞英雄,杀破了千员将,吓退了百万兵。打得二流子无踪影,打得街游子不出门,吓得吴谷端起卤水饮,吓得吴强逃到了固原城,你就门前拴只小黑狗,怀抱链链得太平!”
屋里的人全笑起来。
姜昉也忍不住笑了。朱葵花笑得眼泪也出来了,她说:“人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你们苏家祖坟里,一定埋了只巧嘴八哥。要不,祖祖辈辈咋有个学舌的、谝嘴的。谁家大大小小有点事,到你们嘴里,就编得一套一套的。”
日期:2015-01-23 12:19:47
苏达笑道:“二婶婶,你甭看不起我们苏家。你这辈子都把男人打跑了,到链链那辈,说不定缺男娃娃。我的儿子多,到时候给你一个!”
哈富成也说:“二婶婶,今天当着五叔的面说定了,后辈人丫头多了,可要给我们哈家留一个,罢都鸽子朝旺处飞了!”
他们猜朱葵花突然来肯定有事,就都告辞走了。里间屋里,窝着一伙侃牛腿的小子。随链、跟链、金斗、银斗听见张氏喊,撂下牌就走了。姜小福、姜小七、姜小兔、姜小牛、姜小三等也说要揽牛割草拾柴,也都跑了。
他们刚走,张氏就急猴猴地进来说:“二嫂嫂,我看这事不妥,先罢忙着定……”姜昉还没等她说完,狠狠咳嗽了一声,朱葵花的眼泪立马在眼圈里转。张氏见姜昉挂着脸子不理她,她朝朱葵花搭讪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曹氏朝朱葵花刚要说啥,就听姜昉骂道:“老辈人,把心扒给堡子里都不落好。当年,要不是上下庄子人救他们,不是在保安寺地窖里捂了麻雀,就都叫蒙古军杀光了。就那么一条湛恩路,还说要修战备路挖断了。不怕红砖爷爷怪罪挖嘛,哪怕把路通到贺兰山里,和土匪穿上连裆裤!”
曹氏听他又骂曹铎、曹驿,避到一边去了。
姜昉说:“你说气人不气人!老钟馗死了就没处埋了,没处埋了,拉到山里喂狗去!自己不敢来,使上梦麒来这里给他老子寻坟地。谁想朝我姜老五头上拈土,我姜老五害得他鞋倒穿!”曹氏“啪”的一声,撩开门帘出去了。
朱葵花叹息一声。
姜昉说:“你说袁乡长这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我说嘛,他对我就不一样。先是对我说,副乡长的位子空着,叫我当上小东方的保长好好干。后来陶鸿儒绕着弯子对我说,袁乡长想娶我们红花做小,把我都没笑岔了气!我们姜家的丫头,祖祖辈辈谁做过小?红车绿轿的明媒正娶,都看咋娶!我姜老五再爱当官,也不至于拿亲侄女做交易!”姜昉冷笑道,“陶鸿儒的大儿子悄悄的使人来透话,想娶我们红花呢,叫我一嘴给拗了。真是的,你家里放着童养媳,又来说呢。老辈子上庄子有个金花姑奶奶就是嫁到他们陶家,结果他们不争气败了家,逼得金花姑奶奶自缢了。上庄子和他们臭了多少年,这辈子又来下庄子说呢。其实,老陶这个人还不错,几个儿子咋都不随他?全是叫他老伴惯坏的!你瞧瞧,一个一个那个德行!”
朱葵花的泪水在眼圈里转。
日期:2015-01-23 12:20:17
姜昉说:“你哭啥,我不是都给顶回去了嘛!叫别家看见,又当我把你咋啦!”
朱葵花用手背揩眼泪。
姜昉说:“昨天陶鸿儒碰见我,说徐衍求他说情,想说红花当儿媳。谁知风传出去,袁乡长见了我,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国民党咋选了这么一伙官,这能把国家搞好吗?”
朱葵花静听着。
姜昕进来了,他见叔嫂俩破天荒坐到一起,心里很高兴。
姜昉说:“正好大哥也来了,红花的事成不成,给徐家个话!”
姜昕和姜明兄弟俩曾在徐家寨打过短工,对徐衍的根底最清楚。徐衍是清末举人,曾任宁静县典史。宁静县养济院在宁夏城破车市东,养济孤贫一百三十二人,徐衍每岁俸银仅三十一两五钱二分,经常把养廉银六十两捐给养济院,在宁夏城很有声望。宁静县的县长彭怀智因禁烟不力被马鸿逵撤职,本应是徐衍当县长,谁知县学教谕马开科当了县长。原来马开科的父亲贩卖大烟发了财,给马鸿逵的四姨太刘慕霞送了厚礼。徐衍在官场奔波的愿望落了空,他咬着牙说:“钱呀钱!大丈夫怕一时无权,小丈夫怕一时无钱!”他攥着两块银元,带着养济院的一帮孤儿在宁朔堡东边开始创业。这里地处通往贺兰山磨石口和县城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优越,是靠办草料场起家的。寨子里经常救济穷苦人,还流传着一句口歌:“鳏寡孤独,白吃白拿;财大气粗,吃一还俩。”宁静堡的余家寨、宁朔堡的徐家寨、宁安堡的何家寨、汉延桥的杨家寨,成为当时东西南北四大富户,闻名遐迩。有人编了句顺口溜:“余家的寨,徐家的场,何家的姑娘赛娘娘,杨家的银子拿斗量。”
徐家寨在四大寨中兴起的时间最晚,发展的速度最快,到徐衍给儿子说亲时,已发展到了高峰。
朱葵花抹着眼泪说:“……名义上给儿子说媳妇,实际上招使唤丫头。侍候了老的,侍候小的!”
姜昕说:“小也有小的好处,红花一进门就当家。偌大个家业,老俩死了能带到棺材里?至于说侍候人嘛,哪个女人不是侍候男人的!”
姜昉说:“再看看,再想想,先罢急!同意了你给大哥说一声,不同意了你给我说一声,娃娃一辈子的大事呢。”
朱葵花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来到大厨房,给迟翠花安顿了几句,又向莫氏告了假,就急忙朝徐家寨走。
日期:2015-01-23 12:20:57
朱葵花走上了高高的唐徕渠。浩浩荡荡的渠水奔流向前,一泻千里。渠东是宁朔堡的地盘,高洼不平的田块比渠西肥沃。余树春提着算盘、夹着账本,指使几个小伙计丈量土地。
朱葵花吃了一惊:“咦,这不是余管家吗,徐家的田,咋种到这里了?”
余树春说:“二婶不知,这是陶鸿儒的田。陶家这几年霸的田多了,儿子虽多都不好好种,把老陶气的,这两处田卖给徐家了!”
朱葵花蹲下,抓起一把黄土说:“可惜死了,这么好的田,咋舍得卖!”
余树春说:“遇上不争气的儿子,他没法子!”
朱葵花不住声地叹息。
余树春说:“二婶是进寨子吧?路还远,叫伙计用马送你!”
朱葵花摇摇头说:“不啦,我多长时间没出来了,走走吧!”
徐家大寨子掩映在一片桃红柳绿之中,寨墙高的仰起头才能看到墙头。一个老头敲着烂铜盆轰麻雀:“噢识!噢识!”他跑到田埂这边,麻雀就都飞到田埂那边。麻雀落到高粱上,红高粱头立马变成了麻高粱头。田埂上绑的稻草人,麻雀都看惯了,连敲铜盆的老头都轰不走它们。
高粱地东边种的一片不知什么花,红花红得像血,白花白得像雪,花瓣硬而厚实,金黄色的花蕊中透出一股股异香异气,使人觉得蒙蒙眬眬的。一株株摇曳不定的花骨朵,荡漾着阵阵香风,直冲徐家寨的高墙。朱葵花恍惚觉得她在哪里见过、闻过,想起生红花时好像看到天上降落这种花。咦,这是啥花?
敲盆的老头朝这边喊:“哎,要饭到寨里要去,罢揪我们徐老爷的花骨朵!”
朱葵花说:“噢,是大叔!种这么多花干啥?”
老头说:“这是罂粟花,当地叫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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