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
第16节

作者: 一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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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憾的是,老庙祝无尘在降雨当天的傍晚去世了,当时的小庙祝也就是后来的庙祝一平,因师傅辞世,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之中,并且在人们看来,他当时比较年轻,似乎还不太具备替师傅解释占卜结果的能力。
  因而,关于“福星”的问题,便引发了村人的争论。
  有人觉得,张家晓飞落生之时,只打雷而没有下雨,算不得福星。有人以为不然,他们说,如果没有张家晓飞事先行雷,恐怕雨也未必能下。也有人说,这只是个巧合,老庙祝的话不可信,封建迷信要不得。后来有聪明的人,综合分析了前面的几种说法,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老庙祝的预言是准确的,这个毋庸置疑,而福星,就只是田园一个。这种说法,渐渐得到了至少半数村人的认同。
  若干年后,我明白了这其中的玄奥:人们认同田园为福星,并不单是因她伴雨而生,其深刻的心理根源应该在于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试想,儿子是一户人家标志性的产物,是传宗接代的必须,是这家将来的户主,那么,谁愿意让别人的儿子成为福星呢?可女儿就不同,那终究是泼出去的水,让他田家女儿当个什么星又有何妨?倘若幸运,娶来做儿媳也说不定。
  村人对田园是“福星”的认定,使当时身为“造反派”小头目的田富贵,更加扬眉吐气了几年。但在文丨革丨结束之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人们对“福星”之事也不再过多提及,他感到了异常的失落和不安,便开始试着与我家交往。
  父亲对于“福星”的说法,一直没怎么在意,也清楚田富贵与他交往的心理,起初他有些反感,但后来可能觉得不该把时代的错误记在个人的账上,便原谅了田富贵,还指点他搞一些副业。
  张、田两家的往来,引起了一些村人的注意和猜测,渐渐又开始了关于“福星”的新的讨论。随着我和田园渐渐长大,且常在一起玩耍,他们确信,我们两家肯定要结成儿女亲家了,于是褒贬不一,各揣羡妒。直到我十岁这年,父亲猝然去世,他们才又有了新的谈资。
  父亲去世不久,田富贵便明显地不再与我家亲近了,到后来,他有时甚至会阻止田园去我家里。对此,人们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这合乎田富贵的品性。
  是的,几乎所有的晏营人都讨厌田富贵,但有些厚道的人倒是希望田园真的是个“福星”,只是他们概念中的“福星”,与田富贵概念中的“福星”有很大不同。他们希望田园是“福星”,是因为田园的可爱和王月玲身世的不幸,他们实在不希望看到,将来田园的命运受到田富贵的左右,像她的妈妈王月玲那样。
  在人们眼中,晏营曾经的“三朵金花”,命运都很不幸:李霜菊疯了,苏淑文也就是我的母亲中年丧夫,只有王月玲的家庭比较完整,可丈夫偏偏是晏营中最不堪的人。至今我还记得,王月玲向母亲偷偷哭诉的情景,她对自己当初的软弱非常悔恨,她觉得,母亲和李霜菊的命运,看似比她不幸,其实要比她幸福得多,因为她们都明明白白、轰轰烈烈地爱过,她们都不用承受她那种貌似完整、实则煎熬的婚姻。

  所以,王月玲常常祈祷女儿真的是一个福星,将来能够追求并拥有自己的幸福。田园那时虽小,却已经知道了羞耻,她常常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汗颜,而对自己母亲的痛苦和希冀,当然也能有所感受。田园曾对我说起一个她做过几次的、同样的梦,现在想来,那梦大概反应出了她当时纠结和郁闷的心境。
  梦的背景就在晏营,场院上是熙熙攘攘的人,似乎是在看戏。而田园一家三口,费力地穿过人群,向野林方向急匆匆地走去。田园有些迷惑,不知这是要去向哪里,想询问爸爸和妈妈,却又觉得全然没有询问的必要。并且她发现,爸爸的面容非常模糊,仿佛不是爸爸。但奇怪的是,这个仿佛不是爸爸的爸爸,让她感到分外地踏实和亲切……终于,他们穿过了野林,爸爸和妈妈都松了口气,彼此欣慰地一笑,拉着田园继续向前疾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被迫停住了,眼前变得黑洞洞的一片,根本看不见路况,爸爸说去找些树枝当火把,然后便不见了。她与妈妈焦急地等待着,但过了好久,也不见爸爸回来,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好像是针对他们而来,田园紧张地看着妈妈,却因为黑暗而看不见妈妈的脸,只知道自己的手被妈妈越攥越紧,她们处在越来越迫近的人群和黑暗的前方之间,紧张地抉择着……最终,她们既没有冲入前方的黑暗,也没有被人群俘获,因为在千钧一发的选择之际,田园从梦中惊醒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有时就像这梦一样,不在于某个结果的出现,而在于身处绝地时的选择。但与梦不同的是,人生在很多时候必须要做出选择,哪怕你说我要放弃选择,其实那也还是一种选择,而只要选择,就必然会产生一个对应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我对田园的这个梦印象深刻,并能从中感受到她实际生活中的忧愁,却从来没有问过她,如果那梦是真的,她将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时我有个天真的想法,也可以算是一种祈祷,我希望田园如果再做那个梦时,我也在其中,到时,我会去帮她们开路,或者帮她们拦住“追兵”,或者寻找其他的办法。只是,那其他的办法是什么,我始终想象不出。
  有时候,我也会在冥思苦想之后笑自己,那只是个梦,我怎么还当真了呢?然后,我往往感到轻松和困倦,如果当时条件允许,我会即刻昏昏入睡。
  对于田园这个充满了寓意的梦,我可以放下,因为那毕竟是梦。可在“会餐”之后的几天,当我知道文彬有离开晏营的想法却又不可能实施、不愿面对晏营人却又不得不面对时,我却难以放下了,因为他的这种状况与田园的梦有些类似,可偏偏又不是梦。于是,我在努力的思考和衡量之后,进一步确定了我那个有些离谱的想法。
  那个有些离谱的想法,正是“其他的办法”,现在看,有点像希区柯克所说的“第三种可能”。
  日期:2013-01-07 19:50:15
  感谢各位朋友,终于更新了一节~~
  (十九)
  会餐那天,看到文彬受人欺辱和耻笑,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要教他习武。
  这个想法令我吃惊,也令我兴奋,但随即又令我感到羞愧,因为毕竟我自己才练了不久,尽管桩站得很稳、很轻松,尽管能把几套拳打得令人眼花缭乱、羡慕赞叹,可能不能将人打倒就很难说了。我都不能将人打倒,还能教文彬什么呢?文彬又怎么会相信我?因而我犹豫不决,便将这个想法暂时搁置了。

  后来,文彬的痛苦纠结让我难以释怀,但思前想后,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帮他,那么,这个想法便再次跳了出来。
  一个十岁的孩子,有这样的想法,按说是无知和狂妄的,然而时至今日,我都不这样认为。
  那时我年纪尚小,对祖父和父亲的思想还远远谈不到领会,但我之所以能够坚持站桩并走过站桩的艰辛,是父亲的猝死刺激着我、祖父的事迹激励着我、如一拳的光辉牵引着我、人们的指手画脚磨砺着我,我觉得只要坚持不懈,将来一定能够成为父亲乃至祖父那样的人。这些习武的动力,也许算不得多么深刻和高远,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而且这也是在无意中,塑造着晏营思维范畴之外的“第三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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