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七爷不接受文彬的“孝敬”,但文彬连嘴馋的嗜好都能戒掉,意志力增强了许多,当然也就不惧七爷的拒绝,固执地一送再送。后来,七爷终于却不开情面,便接受了他的孝敬,而且,既然接受了孝敬,七爷索性不再客气,很多次都当着文彬的面津津有味地吃,后来,他还故意把一些不常见的食品的味道说错。那时七爷发现,文彬对于他说出的食品味道通常没有什么反应,因而他断定,对于某些“稀有”食品,文彬的确是一口都没有尝过的。
七爷被感动了,他觉得能够为理想而舍弃自己最无法舍弃的嗜好的人,才有可能成就大事,何况这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呢。于是他正式收文彬为徒,开始将自己独特的法门传授给他。而文彬刚一触及这种既不需在肢体上苦练、获得内力又异常快捷的法门,就被震撼了,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功夫,原来功夫还可以这样练。从此,他便将如一拳的桩功彻底放弃,按照七爷的方法意守要穴、采纳真气,但遵照七爷的指示,他并没有放弃对如一拳套路的习练。
这一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只是发现文彬的行为有些怪异,比如遇到我时,他总是躲躲藏藏的样子,再比如,他从庙祝那里得到些好吃的、不常见的野果,不像过去那样马上吃掉,而是包好放在身上。但我生性不愿打听别人的隐私,对此只是想想,也就放下了。
不过,文彬的这些状况,倒是令我在偶然间对另一种现象产生了兴趣:庙祝一平从后山上采摘的一些野果,是晏营人和山后的未营人都从未采集过的,那些野果应该是生在最为陡峭险要的地方,除了猴子,还想象不出哪个人有摘取的本事。由此,我恍惚想起了父亲生前曾提到过的,关于一平年轻时的性格和作为。于是我去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一平年轻时相貌英俊、性格开朗,不是现在这样只对孩子们好,而是对村人都好。并且,他还与我的祖父学过功夫,身手相当不凡,文丨革丨时,在晏营人遭到冲击后,他曾几次夜入麒山镇,将在野林中捉到的蛇偷偷放到造反派的家中,从而使晏营增加了神秘感,躲过了后来大规模的批斗。只是,自从老庙祝去世,加上龙七爷到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与我家竟也不多来往了,个中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听了母亲的讲述,我更为一平叔感到可惜,从此再站桩时,我会格外地关注尊神庙,无事时,也会有意无意地散步到庙前。只是他依然沉默寡言,除了像对所有孩子那样,有时塞给我一些野果,并没有额外的表现。
这天,我坐在家门前,正望着尊神庙出神,田园风一样地到来了,她写了篇作文,要我帮着看看。
我接过作文,发现写的是七爷,情感真挚,文笔也很不错,但我突然产生了另外一个念头,问田园:“你有没有想过——写写一平叔?”
田园被问得一怔,说他有什么可写的呢?她这样说,我也楞了片刻,想一想,现在的一平,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可写的。
但田园随即“哦”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他有点不太一样……”
田园告诉我,她仔细回想,觉得从小到现在,庙祝对她的爱护很特别,与对别的孩子都不同,尤其是他看自己的眼神,经常是亮晶晶的,使她不敢长时间对视。记得有一次她跌伤,庙祝好像还流泪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当然也疑惑不解。但从此,我对一平叔更为关注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暑假即将结束,我、柱子、文彬和田园四个同龄的伙伴,都将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于是,在开学前的几天里,我们抓紧了一切时间疯玩,每天很晚才回家。
这天傍晚,天空晴朗、气候宜人,七爷的门前又聚满了人,听他唱鼓说书,我们四人也在其中。几段鼓书之后,七爷需要休息一下,开始大口地喝茶,人们便又问起,他说过的那个没有刻在碑上的人名究竟是谁。七爷一顿,说还没推算出来。人群不免发出一片失望的声音。
这时候,李霜菊突然说话了:“嗬嗬,别听风就是雨,少什么人名啊?我还觉着,七爷的脸上少块伤疤呢。”
“咋说话呢!咋能这么说话?!”有人听了非常气愤,斥责她。
李霜菊冷冷一笑,蔑视地说:“你们懂什么?!我五岁那年,爸妈上前线,不能照顾我,就把我从热河送到这来,我们路上遇到过龙七爷,我记得那时龙七爷的脸上是有块伤疤的。”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七爷,问,“你说是不是?”
七爷脸色一沉,随即哈哈大笑:“你说有,那就有吧,这几年你就总说,魏子豪这几天就回来了,可是,现在也不见人影啊……”
人们听了李霜菊的话,本来有些惊诧和好奇,但听七爷这样回答,才一下子豁然,知道李霜菊那不过是疯人的疯话,于是有些人就跟着大笑起来:“哈哈,是啊是啊……”
对于这种起哄,我越来越反感了,不过我看李霜菊并没有被激怒,才略微宽心了一些。然后,我向七爷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我早就考虑的,而且,我也是想以此来转移人们对李霜菊姑姑的讥笑。
我问:“七爷,碑上少了个名字,这是不是说,是当时前辈们的错啊?按说,应该刻上的人,前辈们是不会给漏掉的……”
七爷听了一楞,然后微微摇头,说:“这个倒未必,应该是那个人身份比较特殊,如果刻上,会对晏营整体不利吧。”
“哦,这就好。”我点点头。心想,我就知道这不是我爷爷他们的错。
此时的人群,分外地寂静了片刻,然后又有爱热闹的人扯起闲篇,才重新喧嚣起来。
这种喧嚣不是我喜欢的,便将视线习惯性地转向了路东的尊神庙。
此时庙祝坐在庙前,正吸着烟袋向这边看,也许是烟袋中火星映照的缘故,他的眼中仿佛有两点光芒闪动。我很想走过去,与他说说话,但我知道,这样做往往会事与愿违。这样,我忽然感到身边的一切都没什么趣味了,便与柱子他们打了招呼,自己回家去了。
走出十几步时,透过人群的喧嚣,我隐隐地听到七爷说:“看着性子温和,却是绵里藏针啊,罕见。”
“哦。”站在七爷一旁的文彬,若有所思地吐出了这个字。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就在小小的晏营,类似绵里藏针的人虽不多见,数量却也不少,只不过绵与绵不同、针与针不同罢了。
此处且不说绵,只说针。有人藏的是钢针,有人藏的是绣花针,有人藏的是药针,有人藏的是毒针,有人藏的是蜂针……
针与针性质各异、形状各异、硬度各异、寿命各异,但有两点大致是相同的,一是刺人都会疼痛,一是终究都藏不住自己。
如果细心地观察一下,那个时候的晏营,很多针都已经初露端倪了。
日期:2013-01-16 22:09:40
问好各位朋友,终于写了一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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