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
第56节

作者: 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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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爷一副雄心万丈、气冲霄汉的样子,那还不是元气养得太足了?你本来就想寻件大事,寄托壮志,一展身手,或是寻个高手,摆开阵势,激战一场。正好,复盛公叫你给逮着了。它想做霸盘,大盛魁要抢盘,三爷你就来了一个‘买树梢’,出手,过招,攻过来,挡回去,好嘛,三家就大战起来了。三爷,我看你入局大战,重续三国演义,十分过瘾。”

  “邱掌柜,你这是站在哪头说话呀?”
  “三爷,你先说我说得在不在理?”
  “有几分正理,也有几分歪理!我好像闲得没事干了,不想积德,也不挣钱,就专寻着跟它们挑事?”
  “三爷,你长年藏身在口外,劳身骨,苦心志,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就为跟复盛公较劲呀
  ?所以,我是觉着三爷不值得入这种局。乔家的复盛公,在口外,尤其在包头,那还是大商号,它的命根在这里。大盛魁,那就更不用说,它做的就是蒙人的生意,它的天地就在口外的蒙古地界。你们康家不一样,起家的天盛川茶庄,在口外已不能算是雄踞一方的大字号了,就是在你们康家的商号里,也不是当家字号了。天顺长粮庄,就更是小字号。康家的当家字号,是我们天成元票庄。天成元票庄的重头戏在哪儿?不在口外,而在内地,在天下各地的大码头。三爷在口外养足了元气,该去一试身手的地界,是京师、汉口、上海、西安那种大码头,岂能陪着复盛公、大盛魁这些地头蛇,演义这种胡麻大战?”

  “邱掌柜,你倒是口气大。”
  “不是我口气大,是你们康家的生意大,三爷的雄心大,所以我才大胆进言,只望三爷弃小就大。复盛公与大盛魁想咋斗,由它们斗去。你看老太爷都出巡江汉了,三爷心存大志,早该往大码头上跑跑了。”
  “我也往码头上跑过。总觉着成日虚于应酬,弄不成什么事,还没在口外来得痛快,豪爽。”
  “三爷要以商立身,那总得善于将英豪之质,壮烈之胆,外化为圆顺通达。我们西帮,正是
  将口外关外的英豪壮烈与中原的圆通绵善,融于一身,才走遍天下,成了事。现在,三爷正有一机缘,可以奔赴京津。”
  “绕这么大一圈,原来,邱掌柜还是想叫我去天津!”

  “三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那再饮一碗酒!”
  这次酒席后,三爷是更喜欢和邱泰基一道说话,正事闲事,生意时务,都聊得很惬意。几天过去,三爷还真被邱泰基说动了,有了要退出胡麻大战的意思。只是,对夏初已经上手的“买树梢”生意,不知该如何收拾。邱泰基说:“离秋收还有些时候呢,先放下静观。这摊事,你就交给天顺长粮庄料理吧,我们天成元也会辅佐他们。三爷就放心去你的京津!”

  6
  对去不去京津,三爷还没有拿定主意。到大码头历练历练,他也不是不想。只是,一切都还是老太爷主事,字号的事又难以插手,去了能做甚,就为学习应酬?
  老太爷老迈是老迈了,可也不想把家政、外务交付后辈。他们子一辈六人,老太爷还算最器重他,可也从没有跟他说过继位的事。老爷子对他,依然不够满意吧。老爷子没有什么表示,他就跑到大码头去显摆,那不妥。
  三爷正在犹豫呢,归号的方老帮又派入送来一封电报:电报是汉号替老太爷发的,叫三爷速赴天津,坐镇营救五娘,并查明是谁竟敢如此难为康家。
  三爷叫邱泰基看了电报,说:“邱掌柜,看来还得听你的,去趟天津。”

  邱泰基忙说:“你是听老太爷,可不是听我的。要听我的,三爷现在已经在天津卫了。”
  说时,邱泰基问归号来人:“郭玉琪送回去的电文,都及时交电报局了吧?”
  不想,新来的伙友竟说:“郭玉琪没有回去呀?他不是在这里跟着伺候邱掌柜吗?”
  “郭玉琪没有回归化?”邱泰基吃惊地问。
  “没有!来时,方老帮还交待,要是邱掌柜一时还回不来,那就叫郭玉琪先回来。怎么,他不在包头?”

  “三爷,”邱泰基惊叫道。“得赶紧去寻寻郭玉琪!”
  三爷说:“包头到归化,一条大道,怎么能走丢了?”
  说完,立马吩咐天顺长粮庄,派人去沿途寻找。
  邱泰基还是不踏实,就对三爷说:“我得回归化了,正好也沿途寻寻郭玉琪。他陪我从太谷走到归化,是个懂事、有志气的伙友,可不敢出什么事!”
  三爷一想,他也得赶紧启程奔天津,就决定跟邱泰基一道走。去天津,先就得路过归化,再取道张家口赴京。但离开包头不久,邱泰基就让三爷前头先走,他要沿途查访。三爷虽有些依依不舍,还是先走了。当时他就在心里说:有朝一日,继位主事后,一定聘这位邱掌柜出任天成元票庄的大掌柜。
  邱泰基可顾不上想这么多了,他考虑的就一件事:郭玉琪的下落。

  包头至萨拉齐,再至归化,正是夹在阴山与黄河中间的土默特川。以前,这一带本也如古《敕勒歌》所描绘的那样: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但到清光绪年间,这种苍茫朴野的草原风光,已不好寻觅。自雍正朝廷允许汉人来此囤疆垦荒以来,这一片风水宝地,差不多已经被“走西口”出来的山陕农民,开发成农耕田园了。广袤的蒙古草原,留在了阴山之北。包头所对着的昆都伦沟山口,正是北出阴山,进入西部蒙古草原的商旅要冲。所以,归化至萨拉齐、再至包头的驼道商路,不仅繁忙,沿途所经之地,也并不荒凉。至少,客栈、车马店、草料铺,是不难见到的。

  所以,郭玉琪在这一条商路上走失,那是让人意外的。但他毕竟是一个刚来口外的年轻伙友,本来就怀了壮志,一路又听了邱泰基的许多激励,意气上来,做出甚么冒失的举动,也说不定的。
  邱泰基最担心的,就是郭玉琪一时兴起,日夜不停往归化跑。他人生地不熟,骑术也不佳,在口外作长途商旅的经验更近于无。夜间走错路,或遇狼群,或遭匪劫,都是不堪设想的。
  郭玉琪走时,邱泰基还特意吩咐:天黑前一定寻处可靠的客栈,住宿下来,不可夜行。谁知他会不会一时兴起,当耳旁风给忘记了?
  一路打听,都没有任何消息。等赶到来时住宿的那处蒙古毡房,也毫无所获:郭玉琪并没有再来此过夜。邱泰基在周围探访多处,亦同样叫人失望。
  花了几天时间,一路走,一路打听,还是一点线索也未得到。
  回归化,见到在前头寻找的天顺长的人,结果也一样。
  郭玉琪这样一个叫人喜欢的后生,来口外这才几天,就这样不见了?他还想不畏荒原大漠,好生历练,以长出息,成才成事,可什么还没来得及经历,就出了意外?
  然而,邱泰基回到归化,甚至都没顾上为郭玉琪多作叹息,就被另一件急事缠住了。他一到归号,就见到了暴怒的三爷。这是怎么了,又跟方老帮顶牛了?

  一问,才知是津号发来新的电报:五娘已经遇害。三爷的暴怒,原来是冲着津门的绑匪。他要在口外招募一队强悍的镖师,带了赴津复仇。“这是哪路忘八,敢这样辱没康家!”
  邱泰基一见三爷这番情状,就感到事情不妙。五娘遇害,是叫人悲愤交加,可三爷带着这样的暴怒赴津,那更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京津不比口外,不能动辄就唱武戏,就是非动武不成,那三爷你也不能贸然出头吧。搬动官府,或是请教江湖,总得先武戏文唱。
  于是,他草草安顿了柜上一位伙友,继续查找郭玉琪的下落。自家呢,就忙来劝说三爷:面对此种意外,万不可失去大家风度;而此种祸事,似乎也不宜太张扬了。二爷既然带着武名赫赫的昌有师傅,坐镇津门,三爷缓几天去,也无妨了。
  三爷哪就那么好劝?
  可无论如何,邱泰基要把三爷劝住。否则,再弄出点事来,他怎么能对得起宽谅了自己的东家?今年以来,不测之事一件跟一件,也叫他对时运充满了敬畏。不小心些,也许还会出什么事!

  在邱泰基的努力下,三爷真还打消了去天津的主意,决定先回太谷:老太爷不在,他得回家中坐镇。(未完待续)

第四章一切难依旧

  1
  七月,老太爷传回过一次话来,说赶八月中秋前后,可能返晋到家。
  听到这个消息,三喜明显紧张起来。杜筠青见了,便冷笑他:“你说了多少回了,什么也不怕,还没有怎么呢,就怕成这样!”
  三喜说:“我不是怕。”
  “那是什么?”

  “走到头了。”
  走到头了。杜筠青知道这话的意思,可三喜这样早就慌张了,很使她失望和不快。
  “我看他九月也回不来。”
  “九月不回来,就天冷了,路途要受罪。不会到九月吧?”
  “出去时是热天,回来时是冷天,老骨头了,依然不避寒暑。他就是图这一份名声。”

  “真到冬天才回来?”
  “六月出去,八月回来,出去三个月,来回就在路途走俩月,图什么?”
  “那是捎错了话?”
  “话没捎错。可你看上上下下,哪有动静,像是迎接他回来?”
  “那捎这种话做甚?”
  “就为吓唬你这种胆小的人。”
  杜筠青完全是无意中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句玩笑话,也能算是带了几分亲昵的一句话。但她哪能料到,这句话竟然叫三喜提前走到了头。
  杜筠青将三喜勾引成功后,才好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本来是出于对老禽兽的愤恨,怎么反而把自己糟蹋了?

  所以,自那次与三喜野合后,回来就一直称病,没有再进城洗浴。她不想再见到三喜了!她越想越觉得,三喜原来是这样一个大胆的无赖。他居然真敢。
  而她自己,为了出那一口气,竟然沦落到这一步。这样自取其辱,能伤着那个老禽兽什么?你要气他,就得让他知道这件事。你怎么让他知道?流言飞语,辱没的只是你这个淫妇。除非你留下遗言,以死相告。
  杜筠青真是想到了死。不管从哪一面想,想来想去,末了都想到了死。但她没有死。一想就想到了死,再想,又觉死得不解气。
  也许,她在心底下还藏着一个不想承认的念头:并不想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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