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他没有听见，出了门。
　　她跟着跑上来，你真的没有事吗？要不要我送你？
　　你真是太友好了。给你。他把车钥匙交给她。
　　你家住在哪里？她问。

　　望京。
　　还记得自己家住哪里，不错。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衣服。这是工作服。
　　OK。我先上车睡一觉。头真晕。谢谢你，烟熏小姐。
　　柏惠要知道我这么关照她老公，会感动得哭的。她转身跑回酒吧里去。

　　再出来的时候，是十五分钟以后。她换了件宽宽大大的棉布衬衫，将衣角在面条打了个结，高高地挽起袖子。趿着木屐。挎只大大的包，像旅行包一样大的包。走路吧嗒吧嗒响。她朝他飞奔过来。然后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位上。
　　对了，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唱歌？他突然问。
　　我没有工作啊，为了生计。
　　对不起，我太忙了。我会尽快帮你找一份工作的。
　　我放点音乐给你听？
　　好吧。
　　想听什么歌？
　　随便。
　　我嗅到了，你身上有危险的气息。
　　除了酒味，还有什么？

　　倦气。你很累吧？
　　是。居然被你嗅出来了。就连我妻子，她也感觉不到，其实我很累。
　　她将车子开得飞快，把他颠得四处摇晃的，他一把抓住她，你要干什么？她瞪他一眼，然后粗暴地用安全带捆住他，坐好，别乱动。
　　半夜的风潮湿清凉，她咬着一只烟，告诉他：
　　我遇到一个奇怪的男人。穿干净的纯棉布衬衫。眼神清凉。是干净得超凡脱俗的男人。他让我心潮起伏，思绪不定。他的手指苍白而瘦长。他叫我baby。他是个画画儿的，画过一些画，但是没有一副能卖出去。但是他依旧画啊画的，每天都缩在楼上画。画凌晨的光。画黄昏的大海。画摸不到的未来。
　　“多么抽象。”他啮一句，睡着了。

　　日期：2007-10-12 09:57:05
　　第三章　「一见钟情」
　　1．
　　女人和女人，也会一见钟情。
　　是在六七个月前，她们在蛋糕店遇见了。那时候柏惠刚刚和文重结婚，蔷薇才从上海来到北京没有多久。她是一个人。
　　初春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空气里还有余冬的寒瑟，但蛋糕店里的空气很暖，玻璃橱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蛋糕，草莓香芋和着奶油香，透出丰盛而温暖的味道。服务生穿着墨绿色的围裙笑眯眯地同客人说话，师傅在厨房里精心做她们的蛋糕。
　　她们坐在干净宽敞的外厅里等蛋糕，离得并不远。柏惠在打电话。蔷薇专心致志地喝奶茶，使劲吸沉在杯子底下的珍珠。
　　蔷薇穿粉紫色的丝棉印花上衣，和缀了钻石的牛仔裤，有几分街头少女的味道。她细长的脖子上面挂着一张精致而迷人的脸。精致的是五官，迷人的是眼神。而柏惠是从公司溜出来的，还是一身职业套妆，内敛优雅。黑色呢绒大衣搭在椅子靠背上。本是北极和南极的，却因彼此身上缺失的迷人气质而相互吸引了。

　　是蔷薇先同她搭讪：
　　“你的风衣掉地上了。”
　　柏惠向后一转，没见风衣，又低头，果然看见衣服在地上，于是她赶紧捡起来，拍一拍灰尘，笑着跟对面的蔷薇说：
　　“谢谢你。”

　　蔷薇索性端着自己的奶茶，饶过一张桌子，坐到了她的面前来。她说：
　　“我们聊聊吧，我在等蛋糕，很无聊。”
　　柏惠以为她是做推销的。因为只有做推销的人才会在公共场合主动去和别人搭讪，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紧接着她发现她的一身上下都是名牌，没有一个推销员有她那么阔绰，于是她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同她说起话来。
　　从彼此的着装谈起，很快便合拍。因为找到了购物的伴侣而相互喜欢，有共同喜好的人总是容易走到一起。周末的时候，又常常相伴去君悦酒店喝咖啡，逛北京最高级的商城购买化妆品，置身人海中，感觉是天生的一对。柏惠刚好三十岁，她常常自嘲说，安娜•苏的设计能满足她所有的理想：装嫩。

　　蔷薇小一些，二十五，是个穿chanel的魔鬼，总是试图让自己变得很妖艳。脚下鞋子的跟至少有八公分，但是chanel的高跟鞋设计一向流线完美，并穿着舒适，所以她的脸上从来没有露出任何因穿高跟鞋而带来的苦相。
　　都是热爱物质的女人。购物狂。略略神经质。心底有漏洞，需要用物质来填满。没事的时候，总是相互欣赏。欣赏彼此的衣服，首饰，化妆品，欣赏一件件从高级商场里带回来的战利品。欣赏对方，欣赏对方的脸和神情。蔷薇总是单手托着下巴，“色迷迷”地望着柏惠：“我敢打赌，你是全北京城最有气质的女人。”
　　柏惠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白金项链，脸上飞来两块红晕。
　　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女人喜欢把别人的夸赞当勋章。
　　阳光懒懒地照在蔷薇的脸上，柏惠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细细的金灿灿的绒毛。她的睫毛长长的，像扇子，她像她心目中的安娜•苏。那个有着大大的眼睛和卷卷的长睫毛的娃娃头像。
　　她问她：

　　“蔷薇，为什么要来北京？”
　　她想一下，回答：
　　“中国还有比上海更大的城市吗？我只喜欢大城市。”
　　她和她在一起玩，发现她的生活里似乎全是阳光。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似乎毫无牵挂。她和一条小狗住在一起。它是她从上海带来的。一只很小很小的吉娃娃，每天喂她吃火腿和牛奶，那小东西很能吃，她去看她的时候，总是给她的吉娃娃买吃的。
　　有一天小家伙跑丢了，她坐在广场上伤心哭泣。诺大的北京，她没有一个朋友，只好打了电话给柏惠。柏惠出去见她，她因为和文重吵架心里正拧巴，于是俩人抱着在电影院里大哭了一场。哭完以后她们大街小巷的去贴“寻狗启事”，蔷薇把吉娃娃的照片打印在启事上面，也许是经历了这掏心掏肝在对方面前哭泣这一小番，似乎感情又加深了一层。

　　蔷薇永远是那么的放纵和自由，她从蔷薇身上看到了自己被禁忌的欲望，所以她是喜欢她的。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它一旦纵情燃烧，便会产生背叛的刺激感。
　　柏惠问蔷薇：
　　“什么叫爱得轰轰烈烈？”
　　她漫不经心地搅拌着咖啡，然后突然绷紧了脸，反问她：
　　“你没有爱过？”
　　她摇头，不知道算不算。她说：
　　“对于我从未尝试过的，我都感觉到无限的新鲜和好奇。”
　　已经习惯于穿宝姿的成熟套装和黑色的漆皮高跟单鞋，坚持配黑或深灰色的长腿丝袜，孤芳自赏，独影自怜。从不化糖果妆，棕色的眼影只打在双眼皮上，除非有公司聚会，否则从不尝试化一个烟熏look去见朋友，更不会在颧骨上涂抹亮粉。有对应着自己年龄的端庄，和长期以来被压抑的渴望。内心像是一颗不幸陨落到地球上的星星，孤独，无助。有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思考和作选择，而非与人交往。所以她总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转圈子。怎么转，也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