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9-27 19:37:00
　　第40章 程澈
　　程澈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月光下的赵烁，茫然而又无措，徘徊着，却像是游魂一般。
　　皇宫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一丝钟馨的声音。
　　宁馨公主终于薨了，这是在做法事。

　　太后伤痛之余，不顾程沂的反对，把正阳城里能找到的和尚道士一起召进宫里做法事，纷纷扰扰。程澈本人虽然难过，但是宫里面乱糟糟的法事，却让程澈感到可笑。水陆道场和招魂幡齐飘，大悲咒和魂兮归来共响。
　　程沂脸色一直阴沉，不晓得是因为妹妹去世而难过，是因为道士造反而烦躁，还是因为太后的荒谬举动而生气。然而太后到底是太后，皇帝到底也得顾忌人伦，孝顺孝顺，且顺着太后。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宁馨公主的一缕芳魂得以安慰一般。
　　程澈坐在宫外的地上，看看赵烁，又听听着法事的声音，突然想问，若是一起超度的话，不晓得宁馨公主的一缕芳魂应该是听和尚的话去西方极乐世界呢，还是应该听道士的话往东走去昆仑仙境？
　　日期：2014-09-27 19:37:00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故居有什么好，正如公主所言，此生此世，为人甚苦，哭笑皆不能如人意，若能选择，倒不如就此撒手，没有来生，没有前世，干干净净互不相欠。
　　赵烁千里疾驰而来，终是没有见上公主最后一面。
　　见了又能如何？此生此世，终是无缘也无份，说些令人唏嘘不已的话，倒不如不说。
　　赵烁在这月色下苦苦徘徊，不晓得是想将这一晚的月朗星稀剁碎踩烂还是想将这世间生离死别撕碎斩断。
　　日期：2014-09-27 19:37:00
　　生离死别。红尘万丈，终究不过黄粱一梦。公主病榻缠绵已久，想来也是看尽了人世间的各种悲欢，临终握着程澈的手，微微一笑，撒手尘寰，倒是解脱。
　　然而生者却如何？便如赵烁一般，苦苦在夜色下徘徊，面容憔悴，神志飘忽，环州的叛乱也好，平川的妻子也罢，此时此刻对于赵烁而言都变做红尘中的一粒灰尘，微然不足道。
　　这些事情，眼前的赵烁不在乎，然而对别人而言，则是不同。起码那个被剁成肉酱的祥州县令在乎。祥州叛乱初起的时候，县令一介文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吓得大门也不敢出，一连写了五十多封信派人送到赵烁的刺史衙门。程澈不晓得赵烁日后回到环州看到这五十多封信以后会是什么心情，无论如何，若是他当时坐镇环州的话，县令应该起码有胆子潜出县衙而投奔赵烁去的吧。
　　日期：2014-09-27 19:38:00
　　赵烁盯着宫门，公主已经进棺木，他盯也是白搭。

　　然而宫门慢慢开了，程澈讶然的看着程沂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白色狐裘在月色下不起一丝皱褶。
　　程沂凝视着赵烁。
　　程澈有些害怕，程沂脸上看不出是伤心还是愤怒，脸上一片平静然而又似暗流涌动。赵烁此次抗命回京，程沂的震怒可想而知。程澈自己也害怕，倘若程沂因为此事当真杀了赵烁，程澈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和借口救他。
　　最近哥哥程沂的话越来越少，程澈只觉得程沂在冠冕下的脸越来越看不清楚，仿佛离他渐渐远去。然而一举一动，莫不威仪日盛，不仅程澈，在京的王公贵族，对程沂畏惧异常。本来在朝堂上吵吵嚷嚷的大臣们，这几日见了程沂颇有些战战兢兢。威仪何来？人命换来。
　　日期：2014-09-27 19:38:00
　　有着造反证据的王氏一门，全部抄家收监，京畿震动。王公大臣们纷纷上书求情，王氏一族乃是钟鸣鼎食之家，门阀贵族，从来与刑罚不曾相关。豪门之间休戚相关，如果严惩了王氏，其他贵族离心离德，程氏江山根基动荡，却又什么好处？
　　程沂冷笑。
　　王机本人加上被揭发出来和天机道勾结造反的豪门贵族，男男女女五百余人，在菜市口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侩子手们的家传铡刀刀刃都卷了。
　　陈景宗的兵在这一天把守住正阳城中各个要害之处。
　　程沂亲自监斩。
　　程澈自然也不能缺席。事实上是豪门贵族们不管情愿不情愿，基本上都被程沂叫来眼睁睁的看了这一场屠杀。
　　日期：2014-09-27 19:38:00
　　菜市口不大，所以大家坐的都很近。
　　鲜血能够溅到众人的脸上和身上，哭号声震耳欲聋。

　　身体不大好如颜芳等人当场昏厥。昏厥也得待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这一场屠杀彻底结束。
　　程澈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的血光冲天，自己看到王机的脑袋咕噜噜滚到自己脚底下时，胃里翻涌的感觉。眼前全部是鲜血的红色，鼻中全部是鲜血的腥味，脸上也不断的被溅到鲜血。
　　程澈从小到大，没见过杀人。然而就在这一天，程澈觉得自己看尽了人间的惨剧。靴子踩在血泊中，甚至能够感觉到血的温热。也就在这一天，程澈突然明白自己的命运。自己即将带领一部分江北兵北上和环州的赵烁汇合，剿灭环州的叛乱。到时候，自己也将亲手拿起马刀，砍落人头。不晓得当乱党的血溅在自己脸上的时候，自己是否还能如此时一般慌乱加恶心？又或者，会有杀戮的快感？
　　无论如何，经过这一场杀戮，王氏一门便如雪后的大地，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了。王氏一族，彻底从江北豪门中抹去。原来一个大族的覆灭，也能够这样突然，也能够这样彻底。
　　豪门又如何？皇权才是根本。
　　日期：2014-09-27 19:39:00

　　程澈突然发现，眼前三个人沉默的已经太久。
　　程沂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赵烁。
　　从上而下。
　　也许是杀了太多的人，程沂浑身上下身上散发着慑人的威势。程澈不敢贸然开口。

　　赵烁也不敢抬头，就那么伏在地上，衣衫凌乱，冠发不整，胡须散乱。
　　夜色仿佛这在这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中凝固成一块，无法流动，不堪一击。
　　良久，程沂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的转身离去。
　　狐裘的风带过程澈的脸。
　　赵烁慢慢站起来，看着程沂，脸上竟然有一丝失望。
　　日期：2014-09-27 19:39:00

　　程澈稍稍松了一口气，赵烁凝视着程沂的背影。良久，慢慢站起身。
　　赵烁看着程澈。
　　程澈看着赵烁。此刻的赵烁，神情渐渐清明，不再若方才那般飘渺。
　　赵烁低声道：“我想，周子恭正在气势汹汹的造反，我却日夜兼程回到了正阳城，皇上应该赐我死罪才是。”
　　程澈咬牙切齿的拉住赵烁：“你疯了！”
　　日期：2014-09-27 19:40:00
　　赵烁缓缓摇头，看着程澈：“我疯了？我疯了就不会如此苦楚。她因我而死，我又有何面目独活？”
　　赵烁看着程澈，因为伤痛而布满红丝的眼睛在夜色下无端的显得冷漠而狰狞：“如果，如果是顾婉筠死了，你会如何？”

　　程澈一惊之下却是怒极：“放屁，婉筠活的好好的，你咒她作甚？”
　　赵烁脸上扯出的不晓得是笑容还是哭泣：“你看，连说一声她死了如何你都着急，若是真死了，你就能够明白我此刻心境。”
　　程澈凝视着赵烁。
　　顾婉筠倘若死了，他该如何？

　　日期：2014-09-27 19:40:00
　　他不知道。
　　曾记得颜逸问过他，为什么正阳城这么多女子，唯独喜欢上一个顾婉筠。他不知道，也许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喜欢看她笑，听她说话，她跟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会回想半天，她的一颦一笑，他都想刻在自己心里。他曾想找画师画下她的样貌，然而百余幅画，每一副都不尽如人意。
　　悄悄看着她每天学习鲜卑语，在繁华过尽的长川台练习骑马，他就觉得，只要她这么生机勃勃的就好，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在一片平静之下，告诉自己，红尘若梦，自己这一点点小小的哀伤在天地浩渺之间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若是婉筠死了，他该如何？会如赵烁这般寻死么？
　　日期：2014-09-27 19:40:00
　　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夜风中，赵烁的表情痛苦而又迷茫。与程澈两个人互相看着，又仿佛互不相干。
　　月色澄明。
　　程沂苦涩的想，他不会。他不会因为婉筠而再任由自己意志沉沦下去，那天地间的大画他尚未做完，他很想看看若是自己化为金龙，天地任由他驰骋，是否能够江山在握，与婉筠举案齐眉？

　　更何况，那日的血腥他已经看得太多，死亡就在那么一瞬间，死了又如何？变作烂肉一摊而已，生前的大好头颅死后徒招人恶心。
　　程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死。人生在世，要背负的事情太多，用一死来逃避，不是大丈夫所为。”顿了一顿，程澈看进赵烁有些狰狞的眼中：“你若这般死去，你有何面目看到祥州县令？你有何面目见到环州因你不在而枉死的那么多人？”
　　日期：2014-09-27 19:42:00
　　赵烁盯着程澈，眼神直直如勾，像是要看到程澈心里，又像是要把程澈的心挖出来看看一般。

　　良久，赵烁一言不发，回身大踏步走向夜色。
　　程澈只觉得嘴里发苦，转头望向宫门。
　　却见程沂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的看着程澈，目光中隐隐有一丝骄傲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