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推车又来了，满金就站起来给儿子买饭，我又对满金说：“你饿不？你吃不吃？”满金说：“一盒就够了，反正儿子吃不完，剩下的咱俩轮流吃几口。”
　　可一盒饭，儿子没几口就全吃完了，我和满金一口都没吃。
　　第二天上午，车到了站，车窗外的阳光真好。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下了车，我负责两蛇皮袋的行李，满金负责拉着儿子。
　　儿子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一下火车两只脚就发软，满金的脚步也晃晃荡荡。我的肚子在咕咕叫，我估计满金一定也饿得慌，我对满金说：“满金，咱慢点走，不要和人家抢，咱抢不过人家哩。”满金的脚步就放慢了，一队队行人就象洪水里冲过来的木头，呼啦啦地从身边刮过去。

　　日期：2012-09-07 18:55:09
　　直到下了公交车，我和满金带着儿子进了七里屯，看见了这条熟悉的街道时，心才欢腾起来。不远的前方，咱在这里租了间门面，咱可以把门面用钥匙打开，里面虽然都是垃圾，可那是自己的地方，自己可以在这里吃，在这里睡，在这里把满身的疲惫和伤痕慢慢抚平。
　　打开门面，一股浓浓的霉味和酸臭的味道直扑过来，我和满金同时捂住了嘴和鼻子，满金说：“垃圾发臭了哩，咱下午就把这些垃圾卖掉。”
　　霉味和酸臭味慢慢稀散了。满金开始做饭，儿子却怯怯的，两眼盯着破烂在发眯，满金说：“小牛，你先睡一觉，醒了就吃饭。”
　　满金还没开始脱小牛的外衣，小牛倒在我们的床铺上就睡着了。我上街西边去买菜，顺便去看看三毛和他媳妇秋娥。一眼望过去，三毛的门面门开着，却不见秋娥的影子。我走到秋娥的门面口高声喊，才见秋娥一头从隔壁卖煤气的门面里钻出来，见了我满脸高兴，咿呀呀地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你娘咋样了？”

　　我说：“娘没了，睡进黄土里去了。”秋娥一听我的话，眼立马直了，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咋就是这么个命哩？你见到她最后一面了吗？”我说：“哪能见到？接我儿子电话的那天她就去了。”秋娥说：“那最后连句话都没得交待了？”我朝秋娥摇了摇头，在秋娥的门面里坐了一会儿，问了些三毛这段日子拾破烂的情况，吃了秋娥在街市上买来的两颗梨，就上西街买了些菜回来。直到我和满金吃了饭，儿子都没醒。我将店里的纸皮、铁器和一堆塑料瓶子装起一大车就往收购站里拉。

　　晚上，秋娥和三毛都来了我店里，秋娥拿来了一双鞋，是双女式高跟皮鞋。是三毛在拾破烂的时候捡的，啥地方都没烂，一看皮子还是好皮子，秋娥说：“这鞋满金穿一定合适。”满金拿起一只鞋往脚上套，秋娥又说：“两只都穿上，走几步。”满金就在我们的店门前来回走了一圈，对秋娥说：“穿是能穿，就是跟儿太高了，哪敢穿着走路？”三毛给我儿子小牛拿来了一辆玩具车，也是捡来的。儿子有了这辆玩具车，喜得傻兮兮地笑。儿子一笑，我才发现他嘴里缺了两颗牙。满金说：“叔叔给你玩具，你叫叔叔了没有？”小牛双手举着玩具车，黑瘦瘦的脸盯着三毛，赶忙叫了一声叔叔。我把小牛拉到身边，掰开他的嘴一看，果然少了两颗牙。三毛说：“小牛这时候正在换牙哩，看他的样子缺营养缺得很，得给他补哩。”我摸着小牛的脸问：“牙是啥时候掉的？”小牛手就在嘴里抠，对我说：“一颗是上半年掉的，一颗是抬奶奶上山那天掉的，还有一颗在动，也快要掉了。”

　　满金就脱了她脚上的那双高跟皮鞋，抱着儿子也开始看儿子的嘴。我一听儿子的话，就想起上半年做的一个梦，梦里自己一口的牙全都掉光了，往出吐，吐了一口的牙齿。从梦中醒来，我吓得翻身坐了起来。后来想起家乡人说过的话，说梦见掉牙齿就会损亲人，没想到这话是真的，只是我因为忙，早把这梦给忘了。
　　日期：2012-09-07 21:11:17

　　和三毛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我娘去世的事。三毛最后说：“那小牛咋办哩？他还在上学，城里的学校恐怕上不进哩。”
　　三毛这话说到了我的难处，小牛正是上学的年龄，来了城里这学就犯愁了，城里的学校到处都有，但那都是城里娃娃的学校，咱一个乡下穷人的孩子，想进那样的学校，只怕做梦都难哩。
　　我们四个人都没说话，心里在想这件事，我把这七里屯附近所有的学校都思谋了一遍，西边有座学校叫蓝鹰小学，学校建得豪华气魄，但那是一所高等学校，别说咱乡下人，附近城里人的孩子都要找关系才能进，咱想都不能想。在我的脑海里，我牵着我的儿子张小牛往那所学校里走，可怎么也走不进去，那道豪华的不锈钢电动门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打不开，可别的小孩子肩上背着小书包一到电动门口脚一抬就进去了。

　　西边也有所学校，学校不大，都是七里屯的当地孩子在上，离我的门面远，但能不能让咱乡下孩子也进去上学呢？城里人的事我没法估计，就望着三毛不想了，又和三毛吃烟。三毛吐出一口烟，又吐了一口烟，就歪着头对我说：“咱甭急，慢慢推着架子车一边拾破烂一边去学校找找门口的保安问问，只要答应咱去上，就是再远咱也不怕，大不了在学校附近租个门面。”
　　我和满金都朝三毛点头，满金说：“还不知道城里的学校上学贵不贵？咱一个乡下农民，学费贵了，就是叫咱上咱哪里又上得起？”
　　满金说的这个问题是个大问题，小牛乡下呆不下去了，进了城，在城里又上不了学，他才七岁，难不成就带着他一起拾破烂？做一辈子的破烂王？
　　这一夜，我本来累得很，可怎么也睡不踏实，心里想着儿子上学的事，想得灵魂出了窍，满脑子里都是小牛背着书包在街上游荡，前面就是一所学校，里面的小娃娃们书声朗朗，小牛却孤单一人在学校门口徘徊。
　　听得哗啦啦一阵响，隔壁有人把卷闸门拉开了，我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给身边的小牛拉了拉被子，穿好衣服就起床了。
　　日期：2012-09-07 22:12:26

　　四
　　我推着架子车上街的时候，头顶上的太阳刚刚爬上城市的高楼。阳光透亮，将我和我架子车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掐指算过，离开学只有短短三天了，急得我一连跑了五所学校，每到一所学校都被保安挡住了，说了我的情况，保安就摇头。今儿一早，我又往南边的学校跑。
　　见到学校门脑上的那几个字：明辉小学，我放了手中的架子车，一头就钻了进去。

　　门卫是个大个子的年轻人，坐在门卫室里正在犯迷瞪，大脑袋慢慢慢慢地往桌子边歪下去，忽啦一下又竖了起来。竖起来没多久，慢慢慢慢又歪下去。嘴角里爬出一窜涎水，亮晶晶地往出流，拉起一根长长的涎丝，一直流到了他伏着的那张办公桌面上。
　　我望着门卫睡得香，大半天不忍心惊醒他。直到他又一次歪下去，头呜噜一下竖直，两只眼睛就睁开了。傻兮兮地盯了我半天，抬起手臂擦了嘴角上的口水，我才笑呵呵地对门卫说：“我是从乡下来的农民工，带了个七岁的孩子来城里，想给孩子找个学校上着学，不知你们学校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