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井边他又后悔了,忘记戴手套了。他把绳子缠在手上,试着往上提了一下,可手心火辣辣地疼。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绳子绷直就没法再缠了。他正想回家去拿,胡传学咣地放下了水桶:“石头比钢笔重吧?”汤一凡猛地一咬牙,三把两把提了上来:“哼,不就是脱层手皮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又把空桶扔到井里。看着绳子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胡传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回到家,他立即淘米做饭。他刚把手伸进水里,又啊地一声缩回了。伤口疼得钻心,就像针扎一样,水也染得通红。他正想把红水倒掉,刘妹喜一脚迈了进来:“一凡,我来淘吧。”说着把瓷盆夺了过去。随后又拿出云南白药:“手破了吧,给你上点药。”汤一凡有点感动:“你怎么知道的?”刘妹喜叹口气说:“刚上山都这样。”刘妹喜父亲是村里医生,经常有人去她家上药。
日期:2014-09-01 17:12:48
敷上药,她又拿出纱布:“你得在家歇两天,不能再上山了。”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啊!让人接都没法接。他只好耍贫嘴:“怕什么,咱是轻伤不下火线。”刘妹喜警告道:“溃疡就难好了。”汤一凡苦笑一声:“没办法,我爷看病要钱啊。”刘妹喜十分坚决:“那也要等手好了。”她把米淘干净又去扯草,煮好饭又去割了把韭菜。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她用行动宣布:她喜欢他!
汤一凡没有帮着烧火,反而回房看书去了。他从小就有包书习惯,随便念多长时间,书都是崭新崭新的。那时包书都用牛皮纸。牛皮纸是盛水泥的,里面有三层,他们取中间一层。他小心地剥下书皮,感受着拿到新书的喜悦。他爱书爱得近乎贪婪,只要新书发下来都要先看一遍。当然,这仅限于语文、历史。尤其是语文书,读起来特有快感。至于数理化教材,就只能随便翻翻了。
他有好几天没摸课本了,一时间竟有点辛酸。这是他的隐痛!从心里讲,他是不愿退学的。这一届有五百多个学生,每次考试他都是前三名。以他现在的成绩,虽然上不了清华、北大,但南大还是可能的。他试着做了几道习题,明显有点吃力了。看来自学不是那么容易,必须有人指点才行。老是抽空学个几分钟,要考大学根本不可能。想到这里,他往床上一倒,眼泪便流了下来。
他正在自怨自怜呢,刘妹喜来喊吃饭了。吃过饭,刘妹喜又把洗澡水烧好,还把他攒下的脏衣服洗了。汤一凡也没有客气,想做就让她做吧,说多了反而不好。忙完了,刘妹喜还不离开,又来帮他缝补手套。煤油灯昏昏黄黄的,那场景说不清是浪漫,还是暧昧。也许是有点紧张吧,食指被扎破好几次。她怕汤一凡看出来,只好一直低着头。等她补好手套,人家已经盖着书睡着了。
日期:2014-09-01 19:50:43
刘妹喜小心把书撤掉,轻轻放在奁桌上。奁桌是常玉花的陪嫁,虽然土气但很结实。自从他上了初中,就成了他的书桌。桌上课本摞得很高,从初一到高二,保存非常完好。这些书还要用呢,不能随便扔掉。屋里除了一床一桌一凳,再没有别的家具了。墙角靠着几把锄头,梁上吊着一只竹篮。占据空间最大的,是那半人高的粮囤。这是农家最常见的模式,粮食一般都堆在西头房。
刘妹喜四下看了几眼,又把目光挪到床上。汤一凡脸部线条很硬,高额长脸方下巴。眉骨明显高过脸部,看上去有点欧洲。鼻子、嘴巴稍大,说不清是文气,还是霸气。这气质和普通农民不太一样,只有长期读书才能养成。当时她特别想摸一下,犹豫半天还是没敢下手。万一人家醒过来,肯定要笑她花痴了。汤一凡说话貌似幽默风趣,实质尖酸刻薄直指人心,常常叫人下不了台。
刘妹喜一直坐到十点,幸福得东倒西歪。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刚进门就被关心了:“妹喜啊,你去哪里了?”这就是明知故问了,目的是要她老实交待。刘妹喜打着呵欠说:“没去哪儿。”孙志红只好点出来:“你在汤家的吧?我都看到了。”刘妹喜也没否认:“嗯。”刘学东不能再沉默了:“你得注意影响。有道是,‘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啊!”
刘妹喜一听就急了:“我都干什么了?就‘人言可畏’了?”刘学东指指手表:“不是做父亲的说你。都已经子夜时分了,孤男寡女的还在一起干吗?”刘妹喜听了更急:“什么叫‘孤男寡女’啊?一凡早就睡了。”刘学东继续犯酸:“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是为你好,你怎么不理解呢。女孩一定要自重,万一有什么不是,后悔都来不及。”刘妹喜不想再废话,扭头钻进了房里。
日期:2014-09-01 20:08:20
汤一凡并没有在家休养,第二天又赶着马车上山了。农民了就要有农民样子,文诌谄的只会让人笑话。可刘妹喜也要跟着,说要帮着搬石头。这等于是表白了,可见有多么痴情。他自然不能答应,连忙抽了老黄马一鞭子。山路崎岖不平的,车子一蹦老高,好几次差点翻了。车身每震一回,手就剧痛一次。刘妹喜的手不疼,可她的心更疼。她站在路边傻傻望着,恨不得把树都砍光。
刘妹喜自然不会放弃,又来帮着做点吃的。估摸他快要回家了,便悄悄递了过去。打石头实在太累了,光吃素菜肯定不行。她买不起大鱼大肉,只能炒点鸡蛋什么的。好在两家住得很近,借着扯草的功夫,就把饭菜送了过去,行动极其诡秘。汤一凡也没拒绝,搬了半天石头,确实不想再动。再说了,这种事也挺美的。揭开锅就有香喷喷的饭菜,就像遇到了传说中的“田螺姑娘”。
吃完饭他也没有休息,拉着板车又出门了。手破了不能受力,搬一下就疼得一哆嗦。就这样捱了一个小时,总算把板车上满了。他到树下歇了一会儿,这才拉着板车下山。这是一段长长的下坡,必须将车把扛在肩上,车框死死顶在地上,才能控制住下行速度。好不容易撑到平地,还要拉到十里外的水泥厂。这条路还是土路,到处坑坑洼洼的。拖起来要特别小心,不然很容易翻车。
水泥厂门口有个陡坡,要拼命拉才能上去。没等他吆喝,老黄马已经绷紧了四蹄,那份默契让人辛酸。这会儿正好放学,一个个说说笑笑的,幸福得跟花儿一样。而他却躬着腰绷着腿,黑脸顶着马屁股,形象极其丑陋。前几天还是志得意满的高材生呢,现在却成了灰头土脸的小农民。打石头不是一般的苦,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这活不要说干一辈子了,就是干几天也会心灰意冷。
日期:2014-09-01 20:22:29
他正撅着屁股发力,车身突然轻了点。估计是有人帮忙,他也没有回头。上坡是不能松劲的,松劲就爬不上了。等他到了石料场,发现朱小然笑吟吟地站着。朱小然是他高中同学,此前连话都很少说,唯一的交流就是偶尔对对眼神。就是那眼波流转的一瞬间,便把他的魂给收了。朱小然属于高妙雅洁的那种,额头饱满丰润,鼻梁高挺秀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看上去特别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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