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成长》
第22节

作者: 山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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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点半我们便结了旅馆的账,挤公车来到安庆市的这家精神病医院。
  专家门诊早已排起了长长的如百足虫般的队伍,队伍歪歪扭扭地从医生的办公桌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煞是壮观。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张挂号单,好像不是去看病,更像是去看电影,但仔细瞅瞅,你会发现队伍中有那么几个脸色不太一般的人,这确确实实是精神病院。
  我问父亲要不要挂号排队,父亲说不用了,已经跟老师约好的。并向前挤去。
  父亲一眼认出了他的老师,向老师挥了挥手,可是对方正全神贯注地跟一位病人和他的家属分析病情,没有看见。
  父亲看了看表,又喊了两声,老师终于注意到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似的也向父亲挥起手,挥了两下后,又摆摆手,示意父亲不要着急,先等一等。
  那个老师时而跟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病人说着什么,时而抬起头跟家属指指点点地嘱咐几句。有时把眼镜去掉,往旁边一推,拿起桌边放着的私人用的白手巾擦拭额头和眼角,再迅速将眼镜戴好,继续跟病人和家属讲解起来。
  父亲往后退了几步,让我出去给他的老师买罐可乐。当我回来时,父亲正用右手扶着门框,在那儿默默地等待。
  过了半个多小时,老师终于向父亲招招手,示意他进来。父亲赶忙往前挤去,我顺着父亲“开辟”的道路向前走。
  老师看上去年龄不比父亲大多少,很壮实,浓眉大眼,精力充沛,说话的声音厚重沉稳。
  他跟父亲客气了一翻,问道:“你家小孩是怎么回事?”

  我把自己的心理感受说出来,但总觉得没说到点子上,怕他不能理解。
  他全神贯注地听我说完后,问我:“是不是心里有种疑虑,想解除它却总摆脱不掉?”
  我不禁暗暗叫好,说得太好了,一下说到我的心坎里了,子『弹』命中靶心!
  我用力地点点头,说:“是的,就是这样。有时候还不只一种,同时会出现好几种疑虑,我叫它心里的疙瘩。”

  “是强迫症。”他肯定地说,又问我:“有没有反复洗手的习惯?”
  “这个倒没有。”
  他抬头对父亲说:“你儿子属于强迫性思维,是强迫症。”
  父亲手拄着桌面,站在桌旁微笑着点点头,问是否开点什么药吃?

  老师摆摆手说:“吃药是不管用的,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介
  日期:2014-09-14 18:05:09
  入。”
  这时病人的队伍里出现一点小小的骚动,老师用手指着队伍说:“嗳,嗳,嗳,注意一下秩序,急什么急?”
  旁边一个正在纸上写东西的年轻医生一下站起身,走到门口冲队伍喊道:“干什么!干什么!不想看的滚蛋!”俨然一副严厉的一线指挥官的神态。
  离开学校,我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这么凶的人了,不禁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队伍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父亲连声道谢,将随身带来的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送上,老师向看到定时『炸』弹似的,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别客气,这东西我家多得很。”

  父亲跟他推让一番,老师态度坚决,只好作罢。于是又让我把可乐递上。老师说这个我可以喝,于是站起身子,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尽。给人的感觉很领情。
  喝完后,他重新坐下,用手巾揩了揩嘴,白手巾上立刻出现了两道咖啡色的污迹。
  他将手巾放到桌上,对父亲说:“我现在主要从事行政方面的管理工作,业务多多少少有些生疏。这样吧,你到合肥去找彭主任,他对业务一直很钻,让他看看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
  “是不是彭老师?”父亲表情严肃地问。
  “对。”老师点了下头。

  “他现在在合肥?”
  “是的,他86年就调回去了。”老师解释道。
  “哦,我说怎么查不到他家的电话号码呢。”
  “这么多年没见了,可能~~~~~~。这样吧,我给你写张条子,你找他会好些。”说完他拿起沾水笔,在处方笺上哗哗地写着,写完后撕下,递给父亲,又补充道,“他现在是合肥四院精神科主任,你到那儿去找他。”
  父亲接过条子,看了看,连声道谢。
  老师说:“你现在也走不了了,赶明天的车去吧。晚上有没有住的地方?要不住我那儿吧。”
  父亲连忙推辞:“不了,不打扰你了,我们找旅馆凑合一个晚上,不就一个晚上嘛。”
  “那要注意安全。”老师叮嘱道。

  “好,那我们走了。”
  老师站起身,算是道别。
  晚上我们还是住在那个靠近郊区的旅馆。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要了二两装的酒,我吃了两碗米饭。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父亲跟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店员吵了起来。我走过去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是店员算错了账,父亲多给了她一张五元的钞票,立刻发觉后,想索回那五元钱,可店员不认账,说她没收到过五元钱,而且非常肯定地说她储钱的抽屉里根本就没有面值五元的钞票,还特意打开了抽屉,结果抽屉一打开,里面竟有一摞子五元的现钞,这女店员理亏,竟洒起泼来,一口咬定没多收父亲的钱,离开柜台凶猛地跟父亲吵起来,甚至还想揪父亲的领子。

  其实这事双方都不能怪,父亲没有仔细确认就交了钱。而那个老年女店员我想也不是故意想多要五块钱,她可能也是真的算错了。但是当你打开抽屉发现自己说话有误时,你不该欺负顾客是外乡人,而恼羞成怒地跟顾客洒起泼来,露出一副泼妇骂街的嘴脸。

  一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样子像是出差的外地中年男子拉开了父亲。而那个女店员依旧不依不饶,双手叉腰大骂不止。我真想上前给她两拳。后来店主赶到,事情才平息下来。但那五元钱最终还是没有归还。
  夜里父亲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劲地吸烟。为了转移父亲的情绪,我找话题引他。
  “你的这位老师人挺好的。”我说。
  “嗯,在学校的时候人品就很不错。业务水平也很高。学生都很喜欢他。”
  “彭主任调回合肥了,他怎么没调回去?在省城工作不更好吗?”
  “他现在当院长了,回去没什么意义了。”
  日期:2014-09-15 17:34:32
  当院长了?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不过回忆一下,这位老师的言行、仪表、气质、派头也确实像个院长的样子。
  我跟父亲又谈了谈别的,随后困意渐浓,不知什么时候,我毫无意识地突然沉入睡眠的黑暗深渊之中。
  第二天早晨,我一个激灵,睁开双眼。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我用了足足两分多钟的时间才弄明白,这儿是离家五百里外的异乡。可是那个五百里外的家真的能称得上属于自己心灵的归属地吗?
  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故乡的概念,没有心灵的归属感。人们常说叶落归根,然而我的根在哪里呢?在岳西的时候,岳西人称我们为机关人,而我们称岳西人为山蛮子;搬迁到六安来,六安人则称我们为外乡人,而我们称六安人为当地人;回到我的老家——我血缘上的故乡,由于自小在外地长大,对这个血缘上的故乡没有一丁点儿的认同感,相当得陌生,陌生得怀疑自己身上流动着的血是否真的跟这儿有联系。即使是在这所谓的血缘上的故乡,我们也被当地人称为城里人,而他们自称为乡下人。无论在哪儿,我们都被当地人隔开,自成一体。由于从小在岳西长大,从情感上、文化熏染上我更接近于岳西人,我常把岳西当成我的心灵上的故乡,可这又有点叛祖离宗的感觉,而且他们也不会接受我们。所以我也不好说我是哪儿人,没有刻骨铭心的归属感,仿佛随处飘零的落叶,落到哪儿算哪儿。我总感到我的人生要比别人缺少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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