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妹说,昨晚医生告诉她们姐弟仨,她爸病情恶化,撑不了多久了,如果继续用药,最多一两个月,但对病人是个折磨。如果现在减药、停药,就一周,但会走得安详些。医生让家属做决定,而这个决定,自然落在胖妹的头上。
“让我选,我——我怎么选!这是什么狗屁选择?!”
一旁是备受折磨的老父,一旁是柔弱的小妹和天生残障的弟弟,这一遭,百上加千斤,直接把胖妹压垮。
人家说,爸爸是一个家的屋顶,遮风挡雨。
而我爸,就在一场“角力游戏”中成为牺牲品。
我爸出事前,我以为胖妹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过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个社会的人各有各的悲哀,各有各的苦难。既然胖妹也能活得好好的,那我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好好过下去吧,我相信我爸最不愿意看到我和我妈愁眉苦脸过日子。
胖妹!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只能,只能抱着她,安抚她,自己却也心痛不已。
“他这辈子——受了这么多的——苦,连临走也……”胖妹再也说不下去,放声大哭。
20年的煤矿工生涯,换来的,就是后半辈子停不下的咳嗽,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就是连撒手人寰的那一天,也不得解脱的残酷。
一直以来,胖妹隐忍地支撑着这个家,生怕家人受到伤害。
如今,她心中那个“屋顶”,要被掀走了,而她不仅无能为力,还得决定如何“掀起”,太残忍了!谁能决定自己心头上的一块肉怎样切才不会痛?!
日期:2013-03-23 17:23:00
然而,佛祖说,一切皆有定数。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觉得让胖妹来做这样一个抉择还是过于残忍,于是没等胖妹痛苦地下好决定,三天后,老天自作主张把梁爸爸带走了。
那天半夜,瘦弱的梁爸爸在子女的陪伴下静静地离去,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轻声“嗯”了一句,就与这个世界道别了,没有太大的痛苦,我想胖妹可以宽慰了。
天意这样安排,尚属公道。
为梁爸爸送行那天,阴阴郁郁,下起了小雨。
来自外乡的胖妹,没有多少亲人,除了弟弟妹妹,就是我和大布。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也仍算精神,向我微微点头,告诉我她没事。
快到时辰的时候,她把一个锦盒捧了出来。
胖妹双手摩挲着锦盒,眼圈终于发红,眼泪滴落在盒子上。她郑重地将锦盒交给弟弟。弟弟懂性地抿抿嘴,看着他姐,亲手捧着它,领着所有人,向露台走去。
那里摆着一把磨损得发白的藤摇椅。弟弟庄重地把锦盒放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奉上三炷香。
胖妹和小妹一起轻轻地推动摇椅,“爸,再坐一会。”椅子前后摇摆起来,像在回应着,“吱呀吱呀”地响。
这是胖妹老家的习俗。
在她老家,亲友会捧着仙逝人的骨灰,去附近几个逝者生前喜爱逗留的地方,敬三炷香,算是陪至亲走完人生最后的一程。
梁爸爸的病稍缓和的时候,就在露台这张摇椅上摇一会,躺一会,看看对面楼屋檐下的一个燕子窝,还有不时来来又往往的燕子。
如今对面的燕子窝空荡荡了无生机,这边的摇椅也空空如也,只是前后摇摆着,很是寂寞,最终渐渐变慢,渐渐变慢,直到停了下来。
露台祭拜过后,我们一行人又随着弟弟来到楼下的石板桌旁。
楼下有三张石板桌,上面刻有象棋盘。通常前两张桌子是很热闹的,但最靠边的那张,才算是梁爸爸的地盘。
梁爸爸总是一个人下一盘棋,一人分饰两角。因为这个动不动就用力咳嗽的孤僻外乡老头,没有人愿意和他对弈。
天空飘零着细雨,胖妹把锦盒放在桌子的一角,撑伞护着盒子,“爸,再下一盘。”
雨水落在石桌上,溅起了点点水花……
这就是梁爸爸生前喜爱停留的两处地方,不多,不远,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却真实得让人心酸。
“爸,您老准备好了吗?咱启程了,好吗?”胖妹哽咽着声音,泪水在眼眶打转。她撑伞护送着锦盒,登上汽车。
大布家司机发动车子,载着我们前往墓园,陪梁爸爸走完这最后的一程……
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阴雨的日子,我送走了我爸。
那一天,只有我,和我妈,仅仅两个人。
从前,每每放学,家里总有几个认得的、不认得的“亲友”,憨憨地微笑,捎带许多好吃、好玩、好看的来。可自从我爸“从马上掉了下来”,一病不起,这些人就几乎不来了。偶尔有一两个来,也是脸色大变,横眉冷眼,嚷嚷着要我妈还钱。还啥子钱?不清不楚的冤枉钱!况且,家都早已搬空了。
那天的雨很冷,可我的心已经冷得失去了感觉。我捧着那个盒子,很沉很沉,感觉自己无法扛得住,我妈接过盒子,对我说,以后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我倔强地把盒子抢了回来,捧在手心,斩钉截铁地说,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会守着我爸临终的承诺,一辈子对我妈好。
“舒心,你怎么了?”
从墓园回来,和大布走在返回宿舍的校道上,没有意识到,几滴眼泪居然滑落了下来。
这么些年,偶尔想起,顶多黯然神伤,今儿个是怎么了?触景伤情?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别过脸去。
“别告诉我,你脸上的是雨水。”撑着伞的大布把伞向我这边送了送,举起的右手在半空犹豫了一下,终于用拇指轻轻地拨去我脸上的泪滴。
他的手很暖,指尖有淡淡的香水味。
日期:2013-03-24 08:55:58
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布,你死的时候希不希望有很多人去送你?”
“我还没死呢。”大布翻了翻白眼,然后苦笑着说:“如果我死了,啥感觉都没了,无所谓。真正看重这事的,不是那个死去的人,只是留在这世上的亲人。”
他认真的说,说完也认真地看着我。
“那换个说法吧,此时此刻的你,希望将来有哪些人能为你送行?”
“呼——”大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舒心,人的一生,不是用最后的那一天才定义是否活得圆满的。有的人,哪怕是只有妻子,只有女儿相送,只要这两个是他最深爱的人,就够了!来多一个虚情假意的,我还嫌多呢!”
“大布……”我没想到,他居然懂我在想什么。鼻子一酸,眉头苦涩,忍不住,眼泪就噼里啪啦流下来了。我没敢出声,只是默默地让它流走。
大布沉默了,伸出手臂圈着我的肩膀,手掌心贴着我的后脑勺,手指头拨开头发,轻轻地抚摸按压,缓解酸苦,让我得到一丝安慰。
而我像得到释放的依靠,纵情任泪水无声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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