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泪流满面的时刻,不远处走来一个撑着蓝色伞的人。不知道是阴雨天的关系,还是泪水使眼睛模糊不清,他看起来那样朦胧,却又似曾相识。
可惜我的脑子已经空得没有了想法,脚步依旧机械地前行。
终于,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我大概看清楚了轮廓,是他。
没错,是他,那个我们找来找去总不现身的他,现在却又突然出现了,偏偏在我狼狈的时候,偏偏在这条无法回避的幽静小路上。
他似乎还没留意到我们,只是越靠越近,终会与我擦肩而过。
我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脸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就在他快要看到我满脸泪水的那一刻,大布突然把我拥住,把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前,把大黑伞向我这边倾斜,遮住了我。
惊慌之余,我感觉到大布的心在温热地跳动,还有和指尖一样淡淡的香水味。
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软了。
隔着伞,我和他再一次擦肩而过。
我不敢回过头去,也不愿去想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看到自己的脚尖,脚旁的一个水坑,被落下的雨滴打起层层的涟漪。
尽管我们的关系很铁,可是这样的拥抱,却是从不曾有的。
“他走了,咱走吧。”
“嗯。”
走到空旷的湖边,风雨突然间大起来,大到不仅这把大黑伞无法遮掩,还把它刮得快要被掀起,一个劲把撑伞的大布往后拉扯,我也寸步难行。
“先到那躲一躲吧!”大布迎着风艰难地喊,我跟着他,跑到了湖边一大楼下,刚一到,雨就倾盆而下。
明明宿舍就在不远处了,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挡住了去路。
不过也好,我的思绪也因此被打断了,得以从离愁别绪中抽离,冲刷掉部分伤感,恢复平静。
“在想什么呢?”
大布见我在呆呆地看雨,轻声问道。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
“你怎么还没在‘死’这件事上‘活’过来?”没等我说完,他打断了我。
我笑了,看着他说:“你别激动,我是在想,如果我死了,什么地方会是我最后那趟旅程的留恋之地?”
“你是说像胖妹他爸一样?”
“是的。”
“那你想到了吗?”
“目前只能想到一处地方。”
“哪里?”
“家。”
“那你不是废话吗?”
“不,我说的是真正的家。那个我从小住到大,迫于无奈搬离的家。”
每回做梦,梦到的家,都不是现在租住的这房子,而是满载我童年、少年回忆的那个地方。更重要的是,在那里,我们一家三口渡过最幸福的时光。
那时我们住的,是爸爸单位分配的房子,与同事为邻,与他们的孩子为伴。
每到放学时候,干部大院的不同角落,就是我们这群“放养”孩子最好的游乐场所。
大院很大,有山、有林、有湖、有草,山林种的其实是果树,湖里长的其实是鱼苗。那个年代还不像现在这般,寸金尺土,单位把周围这些地开辟来搞些小生产,既绿了环境,也肥了荷包,更间接造福了我们这些混世小魔王。
“那你们都玩些什么?”
“咳,好玩的东西多着呢!”
那时候的我们,爬树偷果,下水摸鱼,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陡坡,也能被我们当成滑梯!贪玩的热乎劲,别提有多高了,把屁股都磨烂好几回了呢!那个陡坡,从最开始的凹凸粗糙,到后来被一群又一群小屁孩磨成了光滑,最终,连大人们也默认那就是我们的专属滑梯。
“但最难忘的,还得数放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这不是咱爸妈的年代才有的吗?”
“哪有?!没那么久远!我小时候也有看过,怎么,你没看过?”
大布不屑地翻一翻白眼,摊摊手板。
“那你的童年还真缺失……哈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假意安慰。
他握起拳头,在我眼前晃了晃,假意要揍我。
他的拳头倒恰恰勾起我记忆深处,小时候第一次看的那场露天电影。那个时候,小霸王“肉肉哥”的小拳头就正正地举到我眼前。
之所以叫他“肉肉哥”,没别的原因,顾名思义就懂了。那时他已经小学快毕业了吧,但是发育迟缓,只长肉,不长个,而且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很爱欺负人。
那时的他,故意把眼睛鼻子嘴巴纠作一团,狠狠地说:“这个黄金位置是我的!”
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单位通知今晚放电影,所有小朋友早早就把自家的板凳搬了出来,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伸长脖子等着“放电影的叔叔”快点来。
天色变暗的时候,放电影的果然来了。他们扛了好多东西,忙前忙后打点着。大家伙一边好奇地研究他们是怎样布置的,一边蓄势待发,准备看准时机抢个最中意的位置。
“放电影的叔叔”在饭堂前的空地上,利用两棵大树拉起了一块白布作为屏幕,在距幕布一定的距离,架起一个放映机。机上有几个侧立的圆盘,胶片就在那上面卷动,好不有趣。等到天渐渐化成浓墨般的黑,一束白光从放映机射出,投向屏幕,伴随着“哒哒哒”的声响,这露天好戏就上映了。
每次放电影,男孩子们最中意的,就是围坐在放映机旁,边听着机器的声响,边观赏电影,觉得就是酷。我“一不小心”抢了个放映机旁的“黄金位置”,结果被小霸王“肉肉哥”盯梢上了,非要把我赶走。那我只好挪去和其他小女孩们一块,结伴坐在中间,融入剧情呗。
那一晚,放的是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整场电影,哭声不断,我几次回头,就着放映机的亮光,看到小霸王他要么揪着手心,握紧拳头仰望大屏幕,要么扯衣服擦眼泪。
散场的时候,我特意跑到他跟前,看他胸前湿了一大片,嘲笑他“爱哭鬼”。他怒起来,一把将我推倒,我摔倒在地,左手腕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疼得我“哇哇哇”大哭尖叫。
想到这,我低头看看手腕的那条疤痕,又吃吃吃地笑了出来。
“唉,又哭又笑,没心没肺!雨变小了,快走吧!”
大布招牌动作——翻翻白眼,推着我向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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