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不得他一个人坐着发呆，隔一会儿就找个理由跟他打岔。他总会听一会儿，然后笑着把她推开。老太太忧心忡忡，可也毫无办法。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让他过正常生活，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他老是出问题，从小到大，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就是因为总和别人不一样吗？到了这个年龄，还不回到正轨上来，这辈子就该不正常到底了。怎么才能让他正常起来呢？首当其冲就是要让他结婚。

　　可是跟谁结婚呢？
　　她和湘湘都问过他，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虽然他不愿意跟她们聊这个话题，但多多少少也透露过一些。老太太对他说的这些女孩子都没什么好感，什么演员，作家，电台主持人，开画廊的，搞广告的，哪一个是可以娶回家过正经日子的？老太太跟女儿嘀咕，他净跟这样的女孩子接触，都叫她们带坏了。女儿不以为然地说，谁带坏谁啊？老太太很不高兴，他就是脾气怪一点，但还是遵纪守法的。女儿笑得不行，你没问他恋爱是一个一个谈的，还是几个同时谈的？那些女孩子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老太太气坏了，大声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会乱来的！

　　老太太虽然当时气愤，可是事后一想，也感到底气不足，于是更加坚定了要给他找个正经女孩结婚的想法。围绕这个想法，她和女儿发动群众，层层筛选，两年间给他找了不下一个连的姑娘，可是他要么不见，要么见一两面就没了下文，弄得大家都没了信心。湘湘甚至说，妈，你说金金会不会是同性恋啊？
　　这句话差点把老太太气背过气去。
　　可是他回家这两年，确实没见他谈过恋爱，也从来没往家带过女孩子，平时没事也不出门。可是他出差呀！出差会不会有女孩子呢？老太太这时已经顾不上道德规范了，一心只盼望儿子别是同性恋。老太太越想越害怕，她甚至趁他出差跑到他房间搜查一番，结果发现了2盒安全套，悄悄给女儿打电话，可是女儿又说，这不能说明什么，男的之间也用这个的。
　　老太太抱着电话骂了女儿半小时。
　　但是她们为他寻找正经女朋友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用女儿的话来说，妈妈见到一个女孩子，第一个念头肯定是和金金有无可能，而当她称赞哪位女孩子，那一定是觉得做她的儿媳妇很合适。这种一厢情愿的事发生多次，女儿对此比较麻木，所以，当老太太在那里夸伊梨漂亮、文静、有文化的时候，她颇不以为然，不要说不知道金金会不会喜欢她，对方能不能接受金金也是个问题。老太太也是太着急了，见到一个看得过去的女孩子就马上浮想联翩。

　　可是当她知道他们的关系时——虽然金金只是说彼此认识，但是他们两人的那种表情，都让她觉得不止认识那么简单。而且，她突然想起，曾经在他的哪本书里见过这女孩子的照片，这更让她觉得这次该认真对待了。
　　日期：2014-02-23 22:43:40

　　61　世界就是这么小。从水蒸气到小水滴，再到小冰点。
　　梅小寒来看伊梨的时候，伊梨让她去找医生要求明天出院，梅小寒问为什么，伊梨说老太太话太多，病房太吵。梅小寒最近都是心事重重的，她也无心多想多问，就跑去医生办公室。医生说至少还要观察两天才能出院，她回来告诉伊梨，伊梨说没事，我回学校休息是一样的。梅小寒气呼呼地说，你这样怎么回去啊？我不给你传话了，你自己说去。就你毛病多。
　　梅小寒一发脾气，嚷得老太太母女俩也知道伊梨想出院。老太太说，怎么了，别着急啊，伤口还没长好呢。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看湘湘能不能帮你办。
　　梅小寒没好气地说，她呀，要去北京参加一个会，是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我们院首长很重视的，等她回来汇报。
　　哟，还要出远门啊，那你刚做完手术，恐怕不行吧？

　　没关系，她有精神力量支撑，这点困难不算什么。
　　伊梨无奈地看着梅小寒。
　　湘湘说，你们哪位院首长？是张院长吗？
　　梅小寒说，不是，是管教学和科研的训练部长。
　　训练部长，姓什么？
　　姓尹。
　　哦，那是尹辰吧？
　　梅小寒吃惊地说，对，你认识？

　　老太太问湘湘，你说谁？
　　湘湘说，姗姗姐的爱人。老太太还是一脸茫然，湘湘急了，哎呀，就是孙政委的女婿嘛。
　　老太太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从酒泉调回来的女婿？
　　世界就是这么小，孙政委就和老太太住同一个干休所，以前也是老战友。至于他们的下一代，同是部队子弟，彼此至少是认识的，湘湘的先生和尹辰还是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同学。
　　湘湘马上表示可以跟尹部长打电话，让他另派别人参加。

　　伊梨连忙制止。她出院也好，不出院也好，北京的会她不去都是说得过去的，毕竟刚刚做完手术，完全不必再请示尹部长。如果湘湘真打了这个不必要的电话，尹部长会怎么看她？还不认为她俗得要死？而且，她要出院是为了逃避小柯，如果不出院，那她不是还得继续面对小柯？
　　她不知道她会遇到小柯，就是当初报考这所学校，甚至怀了与他重逢的希望，也并不确定真的会遇到他。那时她心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那个结。她习惯和那个结在一起，他们相互依偎，相互证明彼此的存在，证明那个痛的存在，而她，似乎是喜欢和那个痛呆在一起的。不然，为何要一遍遍在学校旧区里乱走，甚至在王向上告诉她小柯出国，她觉得解脱之后，还是会不时地产生沮丧和失败之感？

　　现在她真的遇到他，她反而觉得陌生和局促。她要什么，要做什么？一无所知。他比以前胖了，脸上有光泽，眼神柔和许多，但是她还是看得出来他并不快乐，他的从容平静很可能是和生活妥协的结果。
　　她原以为他们见面时她会激动，或者激愤。在王向上的影集里看到他时，她是那么急切地要找到他见到他，现在，他们真的相遇了，她反而收缩了，好像那些沸沸腾腾的水蒸气遇到冷空气变成了安分守纪的小水滴，再遇冷又变成固步自封的小冰点。
　　伊梨没出得了院。
　　第二天，小柯没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伊梨觉得自己多虑了，多虑得有些可笑。更需要回避的是他，而不是她。
　　第四天上午，伊梨和梅小寒办好出院手续，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在整个过程中，老太太不停地拉着她们说话，神情焦虑。直到小柯和湘湘出现在病房门口，她才松下一口气，大声地说，你们怎么才到？
　　湘湘撇撇嘴，不回答。
　　小柯对伊梨说，我送你们吧。
　　伊梨说不用，我们自己能行。
　　小柯拿起行李，说，走吧。
　　日期：2014-02-24 12:39:03
　　62　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终有一别。我已经习惯了。
　　一路上，小柯和伊梨都不怎么说话，梅小寒试着挑了几下气氛，没什么成效，便很快放弃了。小柯专心看着前方，她们两个分看两侧窗外风景。快到学校时，小柯说，杨记还在啊？他看了看手表说，学校食堂关门了，我们就在杨记吃了饭再回去。没等她们说话，他就停了车，回头对伊梨说，我以前跟你讲过，他家的牛肉米粉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