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1-07 15:33:12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午,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午饭。父亲突然开口说:“我下午到厂里去一趟,找人给你调动工作。”
听到这话我心中狂喜,幸福地要跳起来,心情与当年考上技校时一样喜悦。不过这喜悦之情并没有外露,我外表装得很平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父亲对我许愿时我都会这样,表情平淡,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我心情的外露会改变父亲的决定似的。同时内心还隐隐有一丝过意不去,就好像吵架吵赢了反而不好意思了的那种感觉。
“我下午到厂里先给你摸摸底,问问哪个单位比较好。你也到厂里打听打听,看看哪儿适合你。”父亲端着碗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说。
看来他确实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上次跟你说过,我想到天线分厂的小装组去。我听同学说那儿的工作环境和各个方面都很不错。”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了一位客户买我的东西,又怕他临时变卦一样。
“我到厂里找人问问情况,你自己再打听一下,决定下来后,就想办法调,你看怎么样?”父亲放下碗筷,看着我的眼睛说。
“对,你爸帮你问问,你自己也打听打听。不要盲目乱调,看看哪儿能学到技术,又比较适合你。”妈妈也在旁边应和着。
我点点头,说了声“好”,便不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
等到父母去上班,约摸他们走出楼梯口,我一下跳了起来,攥紧拳头连声喊道:“YES!YES!YES!”
我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冲出房间,抄小路几乎一路小跑着来到厂里。
我从总厂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本来就是厂里职工,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而且我们厂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一般进厂的人都不怎么被盘问,如果是出去就很难说了。若看门的经警真的盘问我,我有一千个回答他的办法。比如今天我调休,钥匙忘到厂里了。或者牙痛,在卫生所看牙,所以耽误了时间等等。
好在看门的经警也没有问我,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想他的心思。
我远远绕开车辆分厂,那个分厂对我来说是个不吉祥的象征。我害怕看到车辆分厂的熟人,一想到他们我就感到局促不安,仿佛他们正用一双双轻蔑狐疑的眼神注视着我。那时我心中暗暗发誓,有可能的话,我将再也不会踏进车辆分厂半步。但是怎么可能呢?毕竟我人生的一部分留在了那里。
那段恶梦般的历史不管多么得不堪回首,多么得让我痛心,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过。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它已然成为了我人生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天线分厂也有我的同学,我一迈进天线分厂的厂房,就有几个人跟我打招呼。看到他们,我心里很踏实,上前跟他们聊了一会儿,顺便打听了一下小装组的情况。他们说那儿不错,环境好,活不多。跟王黑子说的情况差不多。王黑子这人要么真诚得不得了,要么虚假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把戏。不幸的是,在大多数时候,他属于后者。
他们也挺敏感,问我是不是想调动工作。我说是的。他们说,那好,我们可以在一起上班了,分厂又多了一位同学。当我询问小装组的具体位置时,其中一人把我领到了小装组的门口。
我朝里望去,房间很大,北边有四个一人多高的两层四开的窗户。窗外虽然种着一排枝叶茂密的广玉兰,但由于窗户够大,所以室内采光度并不差。靠窗每隔大约一米半放着一对木桌,每对头对头地并在一起,上面铺着棕黄色皮革,看上去就像大的工作平台(实际上也就是工作平台)。一共有五个这样的平台。每个平台上方都悬吊有双排日光灯。房间的南边只放着两台机柜,显得空荡荡的。
若大的房间却不足十人,女同志居多。他们面对面或坐或站,或聊天或打毛线。不时传来呵呵的笑声。
顶东头的桌旁坐着一位老师傅,老师傅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工作服,下身穿一条深蓝色棉布裤,虽然着装相当朴素,但却干净整洁。老师傅皮肤白皙,戴一副老花眼,正微斜着身子看报纸。他看上去和蔼可亲、温文尔雅,更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知识分子。
老师傅的对面坐着一个干瘦干瘦的年轻人,看上去年龄很小,可能是刚刚从技校毕业的实习生。这年轻人皮肤也相当白皙,但与那老师傅相比,他白得似乎不太正常,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此时他正低着头看一份杂志,脸几乎贴到了杂志上,一看便知是个高度近视而又不愿戴眼镜的人。
那老师傅突然像受到惊吓似的,抬起头半张着嘴看着我,问道:“你找谁?”
我本想看看小装组的环境就走的,被他这么一问,只好说:“我找汪忠实。”
“哦。”那老师傅用右手摘下眼镜说,“他刚刚还在,可能上厕所去了吧,你进来等一会儿。”
这时那干瘦白皙的年轻人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皱着眉头,眯着眼看着我。
我想进去,但看到里面一个熟人也没有,于是犹豫了一下,便放弃了这个念头,礼貌地冲老师傅笑了笑,说道:“不了,我到外面找找。”
把我领到小装组门口的同学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指着厂房的后门对我说:“那你到外面看看,我回去干活了。”
“好,谢谢你。”我发自内心的感激地说。
“谢什么,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他歪着头灿烂地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拍得很轻,感觉不太自信。
我抿着嘴点了下头,跟他分手,转身从厂房的后门走出。
本想就此翻出围墙抄近路回家的,可这时看到了汪忠实。他正蹲在厕所旁的菜地里全神贯注地低头观察着什么。
我假装咳嗽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也是眯着眼看。真奇怪,这个班组的人怎么眼神都不大好使。想想王黑子的话“只有毕业考试成绩前几名的才有资格进小装组”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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